笔尖断了,艾琳没抬头。她把炭笔放在一边,拿起另一支,削好,继续写名单。
纸上名字越来越多,可数来数去,能教孩子的不过五六人。北石屯、东洼村、南岭角三个试点,每处至少要两名教师,还得有人轮替。这点人远远不够。
书记兵送来的报告还摆在桌上。工务司说材料已调拨,仓房修缮三天内完成。课本初稿明日就能送去让村民提意见。万事俱备,唯缺教书的人。
她合上卷轴,起身走出议事厅。
教育官员已在偏厅等候。他面前摆着一叠报名册,眉头紧锁。
“今日共收到三十七人报名。”他说,“来自六个村落,有退伍兵,也有老账房,还有两个私塾先生。”
“李昭来了吗?”艾琳问。
“还没到。但他回信说愿意参与。”
艾琳点头。“先别指望个别人撑起全部。我们要的是能批量选拔、统一培训的路子。”
她翻开报名册,一页页看下去。不少人写着“曾为文书”“通读律令”,可细查履历,有的只是抄过粮册,有的连算术都不熟。
“安排一场初试。”她说,“明天就办。所有人到场,现场讲解一段政令。”
“讲什么?”
“就用上个月发的《春耕令》里那段话:‘凡交足粮税者,可领补种籽五升’。让他们用自己的话说出来,看能不能让不识字的农民听明白。”
教育官员记下。“若有人背得滚瓜烂熟,却讲不清意思呢?”
“不算合格。”艾琳说,“我们不是选经生,是找能把字变成话的人。”
第二天上午,应试教师陆续到来。十人被选为首批面测对象,在议事厅侧堂列席。
每人拿到一张纸,上面印着那句话。他们有一刻钟准备,然后登台讲解。
第一个上场的是个瘦高男子,穿褪色蓝衫。他清了清嗓子,照着原文念了一遍,一字不差。
“你刚才说的,一个种地的老汉能听懂吗?”艾琳问。
男子愣住。“这……这是官文格式。”
“我要的是让他知道,交了税就能拿种子。”艾琳说,“换一种说法试试。”
男子张口结舌,再讲一遍还是原句。
第二个上来是个中年人,说话带口音。他试图解释,可“税”说成“岁”,“籽”说成“子”,意思全变了。台下陪审的村民代表直摇头。
第三个人干脆拒绝改口。“教孩子就得从正典学起,先背《圣训》三章,再习字。”
“谁家孩子等得起?”一个陪审低声嘀咕。
接下来几人,有的吞吞吐吐,有的满口虚词,还有一个把“补种籽”说成“赏赐恩物”,像是在唱颂歌。
唯一一个稍清楚的,是个老兵模样的人。他不说大话,只把句子拆开:“你把粮食交上去,官府就还你五升种子,用来补种没长好的地。”简单,但听得懂。
可他声音太小,站在后排根本听不清。
十人讲完,厅内一片静默。
艾琳站起身,走到中央。“今天这一轮,没有人合格。”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不服,有人松了口气。
她继续说:“不是你们不够努力,而是我们没教过你们该怎么教。现在我知道问题在哪了。”
她转向教育官员。“把每个人的讲解录下来,分三类:语言不清、脱离实际、理念不符。以后训练班就针对这些问题上课。”
“另外,贴告示出去——凡能写家书、算粮账、读公文的人,都可报名参加师资训练。三个月培训,考核通过即授教职,享俸米和工牌双补。”
教育官员记完,犹豫道:“可很多人不愿来。有人说教娃娃是浪费功夫,不如去账房抄单子体面。”
“那就改变看法。”艾琳说,“从我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