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死寂,唯有那块翻转的石碑在幽光中微微震颤。
“归心九百,守门一人。”
八个古字刻于碑背,笔锋如刀,深陷入石。
李云飞盯着那行字,心头猛然一震,仿佛有千万根针从脊椎直刺脑颅——明心眼竟在此刻轰然重开!
视野骤变。
不再是腐土与虫影,而是一片浩渺长河,血色浪涛翻涌不息。
河上无桥,唯有一座孤亭立于雾中,亭中站着一道素衣身影——青衫飘然,手持竹笛,眉目温润却透着千年孤寂。
苏青竹。
可就在她身后,还站着八百九十九道虚影,或披甲执剑,或负药囊行医,皆低首垂袖,静默如碑。
他们面容模糊,名字被风蚀尽,唯有胸膛微动,似仍有残魂未散。
“原来……从来不是她一个人。”李云飞声音嘶哑,掌心鲜血顺着断笛滴落碑面,每一道血痕都像点燃了一簇火苗,“是九百人轮值守门,以命续灯!”
记忆碎片轰然涌入:他曾以为苏青竹只是寄灵于笛的守护者,却不知她是初代守门之首,统领九百英魂,镇压遗忘洪流。
每一任守门人死后,名字便被“忘川主”抹去,魂魄囚于碑中,唯有被世人真心呼唤其名,方可解脱轮回。
可偏偏有人不信这“情”字。
黑雾翻滚,自井底最深处缓缓升起一人。
白袍胜雪,面容却如烟雾缭绕,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眼睛冷得像冰窟里的星子。
他手中拂尘轻扬,万千透明小虫随风舞动,宛如银河倾泻——那是由“遗忘”凝聚而成的兵器。
“苏青竹执迷不悟,你们也想万劫不复?”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井底温度骤降十度,“不记,则不痛。忘,才是安宁。”
话音未落,拂尘横扫!
三十六道刚刚复苏的守门残魂瞬间被虫群吞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化作灰烬飘散。
“你敢!”苏媚怒吼,眸中血丝迸裂。
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缠绕在手腕上的唤名带骤然燃烧,化作血茧炸裂!
一道苍老女声从中传出:“小满!”
又一声:“青竹!”
再一声:“林七!赵十九!”
每喊一声,便有一道残魂冲天而起,带着怒火反扑虫群!
她们曾是江湖隐士、医者、侠女、童子……生前无人知其名,死后更被刻意抹除。
可今日,在一个妖娆女子泣血呼唤下,终于挣脱枷锁!
“我偏要天下记住你们的名字!”苏媚满脸是血,笑得癫狂,“忘了又怎样?我记住!他记住!我们就——不让你赢!”
林诗音单膝跪地,肩头伤口汩汩冒血,却仍强撑起身。
她拔下发间最后一截铭心簪,九段金光在她掌心旋转如轮。
“你说我清冷无情?”她冷笑,眼中泪光闪动,“那你可知道,华山巅上,我为何夜夜吹箫?是在等一个人啊……”
话落,她将九段残簪狠狠掷向井底四角!
金芒炸裂,地面浮现古老阵纹,九只比拳头略大的“遗忘虫王”被钉入地底,疯狂扭动却无法逃脱。
那是所有小虫的源头,是操控记忆吞噬的核心!
趁着这片刻压制,林诗音纵身跃上碑顶,残簪抵石,用力刻下最后一个字——
“归”!
刹那间,天地失声。
整块石碑剧烈轰鸣,漆黑碑面如潮水翻涌,无数名字逆流浮现:苏青竹、谢归舟、叶怀真、柳无忆、秦照雪…… 九百守门人之名,逐一重现人间!
井壁开始剥落,浮现出层层叠叠的虚影——
有老父颤抖着唤儿回家吃饭;
有妻子在战火中哭喊丈夫姓名;
有孩童抱着冰冷尸身,一遍遍叫着“娘”……
这些声音从未消失,只是被埋得太深。
李云飞仰头望着那些光影,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这不是幻象,而是被强行遗忘的情感总和。
它们被困在这里千年,只为等一句“我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