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归心堂院中积水未干,黑雨蚀痕如墨蛛爬满墙角。
李云飞蹲在湿冷的石板上,指尖捏着一块焦黑泥块,竹片轻轻刮下表层残渣。
他动作极慢,像是在剥开一具尸体的皮肉。
忽然,指腹一颤——那泥里竟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哭声,断断续续,像从地底深处挤出来的呜咽。
“记得我……”
声音微弱得几乎不存在,却像针一样扎进耳膜。
他瞳孔猛地一缩,低头盯着那撮黑泥,眼神从漠然转为震动,再化作狠厉。
这不是普通的污垢,是记忆被强行剥离后残留的“魂渣”。
昨夜那些被清道者抹去名字、身份、过往的老街坊,临死前最后一丝执念,竟渗进了这片土地。
“它们以为清干净了?”李云飞冷笑,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老子埋的不是线,是心跳。”
身后红绸轻曳,苏媚倚在门框边,脸色苍白如纸。
她披着一条血色长绸,那是天魔舞的遗物,如今已黯淡无光。
“它们退了。”她嗓音沙哑,“但没死……它们钻进了地底,顺着记忆的根脉,躲进地脉里去了。”
林诗音盘坐在屋檐下的青石阶上,闭目调息。
她的剑横放在膝头,剑尖轻点地面,忽然间微微一震。
她睫毛轻颤,缓缓睁眼——地下,有东西在跳。
咚、咚、咚……
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成千上万次,如同亿万颗心脏在黑暗中同步搏动。
“这是……”她喃喃,“心跳?不,是愿力……千百人的记忆在共振。”
慕容雪跪在院子中央,掌心割痕尚未愈合,血迹斑斑。
她将耳朵贴近地面,忽然浑身一僵,呼吸急促起来:“底下……在唱歌……是《安魂调》,可……调子反了。”
柳如烟站在廊下,手中捧着那本古老的《守门录》。
羊皮卷轴自动翻页,墨迹如活蛇般游走,在空白处浮现一幅诡异图景——以归心堂为中心,四通八达的地下管网如人体经络,纵横交错,而每一条管道中都流淌着暗金色的光流,宛如血液。
“这是……记忆水文图?”柳如烟指尖颤抖,“原来记忆不是消失了,是沉进了地底,顺着排水管、电缆沟、煤气井……形成了自己的循环系统。”
李云飞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角落里的药炉。
炉火熄灭,药材四散,青竹笛断裂的三截残片滚落泥中。
他俯身拾起一片,狠狠插入地面裂缝。
“既然它们躲进去……”他嘴角扬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那就正好。”
“老子早把心印埋进了整个社区的管网。从昨晚万家灯火自燃那一刻起,这里就不再是城,是阵。”
“整片街区,都是‘记忆地脉’。”
“它们往地底逃?呵——等于跳进滚油锅。”
苏媚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意:“你什么时候布的局?”
“从第一个老人被清掉记忆那天。”李云飞冷冷道,“我让苏青竹最后一次灌顶时,不是学医,是学‘种忆’之术。我把每个人的名字、笑声、眼泪,全刻进了地下电线、水管、通风口……你们以为我在救人?不,我在养火。”
林诗音缓缓起身,握紧长剑:“所以昨夜的婴儿齐哭,万家灯火自燃,都不是偶然。”
“当然不是。”他转身走向门口,抓起一件旧夹克甩上肩头,“那是火种落地的第一声雷。”
“现在,该我们下地了。”
众人沉默片刻,相继跟上。
废弃的老城区下水道入口藏在一座塌陷的公交站台下,铁栅栏早已锈穿。
李云飞率先钻入,手电光划破黑暗,照亮幽深隧道。
空气潮湿腐臭,可就在那污浊壁面上,竟布满了发光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字迹,全是同一句话:
“我记得。”
有的用指甲刻,有的用血写,有的甚至像是牙齿咬出来的。
柳如烟伸手抚过墙面,声音发颤:“这些不是我们留的……是那些被清掉的人,在失去意识前,本能地刻下的。”
突然,林诗音脚步一顿,剑尖嗡鸣。
前方三米,一根断裂的煤气管道横卧泥中。
而在那锈迹斑斑的金属表面,竟浮现出几个苍劲小字——
“诗音,华山雪未化。”
她整个人僵住。
那是父亲的笔迹。
她从未对外人提起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