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冰海扬帆,向北!向北!
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刮过黑龙江入海口那片苍茫的水域。时已深秋,天空是一种铅灰色的沉郁,低低压着墨绿色的海面,浪涛不算汹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一次次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和停泊在简易码头旁的那艘特殊船只。
这艘船,被陛下亲笔赐名为“破浪号”。它与大明传统的水师福船、广船迥异,也不同于缴获的西洋盖伦船。其船体更显短粗敦实,船壳用的是格物院指导下、辽东钢铁厂特制的韧性极佳的“复合木材”,关键部位还包裹了薄铜皮,以抵御北方海域可能存在的浮冰撞击。船帆样式是中西合璧,既有硬帆的效率,也参考了西洋软帆的受风面积,以确保在复杂海况下的机动性。最显眼的,是船头那尊用厚重油布严密包裹的小型火炮,以及甲板上一些奇特的、用于测量和观察的器械——这是格物院航海实验室的心血结晶,是大明迈向未知深海的触角。
码头旁,一小队人马肃立着。为首的,是“破浪号”的指挥,原登莱水师出身、后被选调入皇家格物院航海研究所的百户,陈宏。他年约三旬,面容被海风侵蚀得黝黑粗糙,但一双眼睛却锐利有神,此刻正凝视着北方那片未知的海域,眼神中既有敬畏,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望。他身旁,站着几位核心人物:副手是经验丰富的老航海家、曾随沈廷扬船队远航南洋的林老船师;另一位是格物院派出的年轻学者张文瀚,负责记录水文地理、天文气象;还有一位沉默寡言、身手矫健的锦衣卫总旗赵武,他带领一个小旗的精锐,负责护卫与应对突发状况。
一名信使快马从不远处的营地奔来,利落地翻身下马,将一份加盖着北疆都护府大印的最后一份公文递给陈宏,低声道:“陈百户,都护府最新勘绘的海图,以及给养清单已核对无误。都护大人让我转告,‘破浪号’此行,代表的是陛下开拓万里的雄心,望诸位勇士谨慎前行,扬我国威!”
陈宏郑重接过,塞入怀中贴身处,抱拳道:“请回复都护大人,陈宏及‘破浪号’全体船员,必不负陛下重托,不负都护期望!”
信使回礼,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张文瀚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由格物院光学实验室磨制的水晶眼镜——这稀罕物让他这个年轻学者看起来更添了几分书卷气,他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陈大哥,根据我们推算,此时北上,正是浮冰相对较少的窗口期,但……毕竟前路未知,古籍中对此片海域记载寥寥,多是‘冥海’、‘极寒’、‘冰封千里’之语。”
林老船师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声音沙哑却带着看透风浪的沉稳:“张老弟莫慌。老夫在海上漂了一辈子,南海的飓风,东洋的暗礁,都见识过。这北边再冷,海还是那个海。陛下常言,‘格物致知’,未知才更需去探。咱们这船,比老夫当年闯海时的家伙事,强到不知哪里去了。”
陈宏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正在做最后检查的船员们。这些水手,多是来自山东、辽东南部的健儿,有些是原登莱水师的精锐,有些是沈廷扬船队里自愿报名的冒险者,甚至还有两个通过汤若望关系招募来的、有过北海航行经验的佛郎机人。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对寒冷的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陛下描绘的“探索寰宇、为帝国开疆拓土”的蓝图所点燃的激情。陛下说过,谁能率先摸清北方的航路和土地,谁就是大明的功臣,名字将刻在未来的史书和地图上!这份荣耀,足以让人热血沸腾,暂时忘却严寒。
“弟兄们!”陈宏跳上船头一个木箱,声音洪亮,压过了风声浪声,“多余的话,出发前都说过了!咱们脚下这艘船,是陛下和宋应星大人亲自关怀下建成的,是咱们大明最好的船!咱们要去的地方,是汉唐先辈都未曾踏足的极北之地!此去,是为陛下绘制海图,是为我大明寻找未来的渔场、航道,乃至可能存在的宝藏!前路艰险,或许有冰山,有巨浪,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困难!但陛下在看着我们,北疆都护府在支持我们,亿万大明百姓在期盼着我们的消息!告诉我,你们怕不怕?”
“不怕!”船员们齐声怒吼,声音在空旷的海岸线上回荡,驱散了几分寒意。
“好!”陈宏大手一挥,声如金石,“升帆!启航!目标——正北!”
“升帆!”
“解缆!”
“起锚!”
号令声中,厚重的硬帆沿着桅杆缓缓升起,饱受北风鼓荡,发出沉闷的响声。“破浪号”如同一个被唤醒的巨人,开始缓缓离开码头,船头劈开墨绿色的海水,向着那片迷雾笼罩、充满未知的北方海域,义无反顾地驶去。
岸上,留守的少量兵士和工匠们肃立行礼,目送这艘勇敢的航船消失在逐渐弥漫的海雾之中。一种混合着豪情与担忧的情绪,在每个人心中蔓延。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航行,更是一个崛起中的帝国,将其视线投向更广阔天地的象征。
船行初始,还算顺利。虽然寒风刺骨,但天气尚可,能见度不错。张文瀚和他的助手们忙碌起来,不断测量着水温、盐度,记录风向、流速,并用改良过的六分仪观测星辰太阳,确定船位。他摊开一张巨大的、尚有许多空白区域的海图,小心翼翼地在已探索区域的边缘,画下第一道航线。
“陈百户,根据测量,此处海水盐度似比南边要低,水温已接近冰点。”张文瀚记录着数据,语速很快。
陈宏接过林老船师递过来的望远镜——同样是格物院的精品,眺望四周。海面空旷,偶尔能看到巨大的海鸟掠过,发出凄厉的鸣叫。“通知了望哨,加倍警惕,注意海面浮冰,哪怕是拳头大的冰块也要报告!”
“是!”
航行进入第三天,周围的景象开始明显变化。气温更低,呵气成冰。海水的颜色变得更深沉,近乎墨黑。最让人心悸的是,远处开始出现零星漂浮的碎冰,大小不一,在灰暗的海面上泛着惨白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清冷而原始的气息。
了望哨上的水手突然发出警报:“左前方!有冰山!”
众人心中一紧,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海平线上,一座巨大的、宛如山峦般的白色轮廓若隐若现,即使在相对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其庞大的压迫感。
林老船师脸色凝重:“是大家伙!离远点走,这玩意儿水下部分比看着大得多,撞上就完了!”
陈宏立刻下令调整航向,谨慎地绕开这座巨大的海上浮岛。船员们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庞大的冰山,不禁为之震撼。张文瀚则一边记录冰山的大小、形状、大概位置,一边喃喃自语:“《山海经》有载北海有巨冰,诚不我欺……此等自然伟力,非人力所能及,唯有顺应,方可通行。”
锦衣卫总旗赵武紧了紧身上的皮袄,手始终按在腰刀的刀柄上,他的目光不仅警惕着海面,也扫视着船员们的神色。陛下的密令是,不仅要探索航道,也要观察人心。在这极端环境下,任何一丝恐慌都可能酿成大祸。
越往北,白天的时间似乎越短,黄昏早早降临,夜色漫长而寒冷。星空却因此显得格外清晰璀璨,北斗七星几乎悬在头顶,银河横贯天穹,壮丽得令人窒息。张文瀚如获至宝,不顾严寒,彻夜观测星辰,修正着航向和纬度计算。
“陈百户,”这一夜,张文瀚兴奋地找到在甲板上巡视的陈宏,指着星空下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看!那恐怕就是古籍中提及的‘北极星’!我们真的已经到了极北之地!根据我的测算,我们恐怕已经远远超过了库页岛的最北端,进入了一片完全未知的海域!”
陈宏心中也是一阵激荡。他拍了拍冰冷的船舷,感受着船体在冰冷海水中破浪前行的微微震动:“陛下说过,世界之大,远超我们想象。我等今日所行,便是为后世子孙开眼!”
然而,大自然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五日,天空彻底阴沉下来,狂风卷着雪粒,狠狠地砸在船帆和甲板上,能见度急剧下降。海面不再平静,涌浪变大,冰冷的浪花不时扑上甲板,瞬间就凝结成一层薄冰。船员们即使穿着最厚实的棉袄和皮裘,依旧冻得瑟瑟发抖,动作变得僵硬迟缓。
“降半帆!稳住舵!”陈宏的声音在风雪的呼啸中有些变形。他必须紧紧抓住缆绳,才能站稳。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风雪中,了望哨的视力大受影响。突然,船身猛地一震,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撞上浮冰了!不大!但船速快了!”舵手惊恐地喊道。
陈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步冲到船艏查看。幸好只是一块桌面大小的浮冰,船体坚固,只是侧面被刮掉了一些木屑,并无大碍。但这无疑是一个严厉的警告。
“妈的,这鬼天气!”一个年轻的水手忍不住低声咒骂,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疲惫。
“闭嘴!”陈宏厉声喝道,目光扫过周围几张苍白的脸,“想想出发前你们说过的话!这点风浪就怕了?想想陛下许诺的荣光!想想家里盼着的爹娘!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林老,你经验丰富,掌舵!赵总旗,带人检查船体,确保万无一失!张先生,回舱内记录气象,这风雪也是难得的资料!其余人,各就各位,没有命令,不准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