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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木牛流马(1 / 2)

王府后院深处,一间看似堆放杂物的普通库房里,却隐藏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被朱由检私下称为“格物间”,比起王府其他地方的富丽堂皇,此地简陋得近乎寒酸。空气里常年飘浮着新鲜木屑的味道、刨花的清香、以及铁器生涩的机油气儿,混杂成一股奇特的“工坊味”。

此刻,这“工坊味”正被一阵持续的、令人牙酸倒胃的噪音强势污染着。

“哐当!滋啦——哐当!滋啦——!”

这声音高亢、尖锐、富有规律性,活像有个患了风寒的铁皮公鸡在用喙猛啄一块顽石,又夹杂着砂纸用力摩擦锅底的尖啸。声音的源头,是库房中间一个新搭起来的水力传动装置。一条引自王府后院人工小溪的活水正驱动一个巨大的木质水轮,水轮通过一根粗糙但结实的主轴,带动着连接主轴上的一副笨重的、刚刚开好粗胚的木质齿轮组。这副齿轮组正在一套简陋的卡具上,被一个同样由水流驱动的、裹着铁皮和砂纸的“打磨轮”无情地“蹂躏”着。

每一声“哐当”,是齿轮被某种卡具固定住时传来的震颤声;每一声“滋啦——”,则是砂轮刮擦木头表面、磨去棱角毛刺的噪音。这双重奏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反复回荡、叠加,杀伤力惊人。

齿轮组旁,顶着一对硕大黑眼圈的宋应星正挥舞着胳膊,唾沫横飞地指挥几个同样被吵得表情麻木的工匠:“停!停水!让那磨轮消停会儿!牛二!让你抹的猪油呢?看看这榫头!听听这声!比老水牛喘气还磨人!王三!那砂纸别省!给我换了!磨平乎了,摸上去得比大姑娘脸蛋还溜光!”

被他吼到的工匠赶紧停下水闸,噪音顿歇,但余音仿佛还在屋顶梁柱间嗡嗡作响。牛二赶紧捧着一个小陶罐子冲上前,用油布蘸着里面浑浊发白的凝固油脂,往木头榫头连接处猛涂。刚涂了两下,一阵微风卷过,几片刨花打着旋儿贴在他油腻腻的手背上。

“……” 牛二无言地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继续抹油。工钱是丰厚的,工作是要命的。

一个小学徒被那噪音和宋先生的怒吼吓得手脚发软,抱着新砂纸跑过来时不小心被地上的木料绊了一跤,“扑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新砂纸撒了一地。

宋应星看着这一地鸡毛,再摸摸自己几日几夜没沾枕头快炸裂的脑壳,只感觉一股邪火噌噌往上冒。他仰天悲愤长叹:“天呐!这磨个木头疙瘩!比给我家婆娘生娃接生还难!那动静震得我耳朵里飞进去一窝麻雀!殿下!殿下!您得评评理!这祖宗它压根就不是块安分的木头!”

就在这时,库房厚重的棉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一条缝。朱由检的小身板裹在一件镶银鼠皮的宝蓝缎面小袄里,活像个小号的绒球。他身后半步,跟着泥塑木雕般的方正化。

朱由检脸上带着点没睡醒的迷糊劲儿,一只小手还揉着耳朵,皱着眉头,声音带着点儿刚睡醒的软糯抱怨:“宋先生啊…大老远就听见你这跟人吵架…还有这杀鸡似的动静…本王还以为方伴伴大清早带我去逛了回京城菜市场呢!吵得我午觉都没睡踏实,梦里都是铁匠铺拆门板!”

库房里的工匠们看见殿下驾临,慌忙扔下手里的家伙什就要行礼。

“免啦免啦!”朱由检赶紧摆手,目光却越过人群,好奇地盯在中间那个巨大的、齿牙参差不齐、还在往下滴答着猪油的木头怪物上。“让本王看看,这就是你们这几天熬油点灯、折腾得四邻不安的‘宝贝’?”

他迈着小短腿凑过去,想用手摸摸那刚被砂轮蹂躏过、还带着温热和粉尘的齿轮表面。方正化一步跨出,迅捷如电地在他手指落下之前,用一方崭新雪白的锦帕精准地垫在了木齿上——动作娴熟得像演练过千百遍。朱由检的小手指尖只触到了柔软的锦缎。

“……” 朱由检无语地瞥了方正化一眼,用指头在那锦帕隔着的位置感受了一下粗糙度,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殿下!此物就是新设计的水力打磨主轴核心齿轮!”宋应星急忙介绍,顾不得油污,指着齿轮组,“按殿下说的‘提高精度、减少阻力摩擦’,此套齿轮一旦磨合好,能省下三成水力的浪费!驱动那铣刀也好、冲锤也罢,都更稳当有力!就是…就是这打磨的声响动静,实在…”

“实在太难听了点。”朱由检直接补充了他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词,小眉头拧得更深了,绕着装置走了一圈,像个视察工坊的小老板,“本王听着,像是有人拿棍子捅了一万只癞蛤蟆的嗓子眼儿?这动静传出去,都不用东厂细作,九千岁府上养的家雀儿都能循着声儿飞过来看热闹!”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宋应星也是老脸微红。

朱由检走到水轮边,看着暂时停止的水流,突然眼睛一亮,来了灵感!他小手一拍大腿,兴奋地指挥工匠:“去!把本王后院西边马厩角上晒的那几麻袋干皂角给我捣碎了拿来!再提两桶井水!本王要现场教学!”

几个工匠一头雾水,但不敢怠慢,立刻分头行动。不一会,捣成颗粒状的皂角碎末和两桶清澈的井水被提了过来。

朱由检撸起袖子(虽然棉袄的袖子有点难撸),指挥道:“把那水轮入水口清干净!倒一半皂角末进去!对!均匀点!剩下的全倒进那木头轴套卡着的地方!王三你离那转轴远点!当心咬手!牛二你傻站着干嘛?加水啊!”

一桶冰冷的井水“哗啦”一声,冲在涂抹了皂角末的木榫缝隙和轴套上,瞬间涌起一片粘稠的灰白色泡沫。

“让水轮转起来!快点!”朱由检催促。

水闸再次打开,冰凉的水流推动着浸泡过皂角粉末的部位。水轮缓缓转动,带动主轴和那套浸透了皂角水、沾着泡沫的木质齿轮组慢慢旋转起来。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哐当!滋啦——”的噪音虽然还在,但明显弱了几分。更关键的是,那种尖利到能钻脑壳的“滋啦”声消失了!只剩一种低沉的、类似粗麻布摩擦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用毛刷轻轻刮着什么。

库房里的人齐齐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竖起耳朵。

“怎么回事?”宋应星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凑到还在慢速转动的齿轮旁侧耳细听,声音小多了!那尖锐的摩擦噪音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降服了!

“神了!真神了殿下!”牛二抹着猪油的手忘了放下,也忘了蹭在自己脸颊上的灰,咧着嘴傻笑起来,“像…像挠痒痒!”

朱由检一脸得意,小手背在身后,一副“基本操作勿六”的老成模样:“懂了吧?皂角里有皂甙,有滑溜劲儿!比你这干猪油强多了!加水一冲一润,它就渗进木头纤维缝里了。这就像是…呃…像给那哭嚎的丫头嗓子眼儿里灌了碗冰糖雪梨!顺溜得很!”

他又指点道:“省下的那点水力气力,正好拿来干这个!以后打磨前,这核心部件先用皂角水泡透了再干活!记住喽!工欲善其事,必先…给它润润喉!”

一群工匠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围着那不断冒出皂角泡沫、发出温和沙沙声的木头齿轮啧啧称奇。宋应星更是两眼放光,拿着炭笔和小本子疯狂记录,嘴里念叨着:“皂角水渗木理、增滑减噪…”

就在这时,库房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门帘再次被掀开,徐光启带着一股风霜寒气走了进来。老人家今日进宫议事,刚刚出来,一身青色官袍尚沾着宫里的寒气,白须上也挂着几点未曾融化的雪花粒子。他被朱由检传召,直接赶来王府深处这隐秘所在。

他刚一步踏入这奇特的“工坊”,就被眼前景象和那股混合着木香、油污、皂角泡泡的古怪气味冲了个踉跄!老尚书瞬间僵在了门口,老眼茫然地看着一群围着木疙瘩啧啧称奇的工匠,以及木疙瘩上不断冒出的灰白泡泡,那副景象……活像一锅煮沸了的……皂角汤里煮着一块大木头?!

“呃…殿下…您…您这是…在炖什么?”徐光启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

朱由检正拿着根小木棍儿拨弄着那在缓慢旋转中噗噗吐着泡沫的轴套玩呢,闻声回头,噗嗤一下乐了,指了指那装置:“徐师,您可算来了!快看!本王新炖的‘八宝皂角木牛汤’!养颜润喉,专治各种不服的噪音!”

徐光启脸上的皱纹因震惊和荒谬而瞬间挤到了一起,形成一副极度扭曲怪异的表情:“木木…木牛?汤?!” 老大人感觉自己七十多年的圣贤书和西学格物常识正在以一种极其野蛮的方式被这位殿下按到案板上反复摩擦!

“哈哈!开个玩笑!”朱由检看着徐光启那被雷劈了的表情,心情大好,走到那还在缓缓转动、摩擦声低得几近温柔的水力装置旁,拍了拍那巨大的木头水轮架子,得意地宣告:

“此乃本王改良版,‘宋氏水机流马’!无畜力之费,无人力之疲,引水为力,驱动刀锤!不烧柴薪,不吃草料,夜以继日,孜孜不倦!”他顿了顿,小脸上焕发着一种迷之自信的光芒,小手往前一指,仿佛在指点宏伟蓝图:“假以时日,以此机造万千零件,装配利器,我大明精兵利刃,必当源源不绝!”

一番话,中二气十足,偏又豪情万丈。宋应星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腰杆都挺直了,老脸上泛着红光,仿佛那“宋氏水机流马”几个大字已经自带金光特效地刻在了门头上。

徐光启脸上的震惊缓缓退去,看着眼前这个在油污、皂沫与木屑中指点江山的小王爷,再看看那粗糙却已显出力量的木头机械,深吸了一口混合着各种怪味的气息,表情渐渐化作了深深的叹息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荡。

他几步上前,无视了那些污渍泡沫,仔细端详起整个装置的联动机理。当看到主轴齿轮处均匀渗出的皂角水润滑泡沫时,他眼神一凝。

“皂角渗木而滑…”他喃喃自语,旋即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朱由检,“殿下!此润滑之法,虽妙,然终非长久!皂角水易干,泡沫虽滑却难持久,且水中含杂质,日久必损木理及精铁件!需寻求…更佳之物!”

朱由检心中暗赞老徐果然够敏锐,看问题一针见血!润滑油的瓶颈被点出来了。他也不慌,小脸露出狡黠笑容:“徐师高见!本王也琢磨呢,听说西域之地有石脂(石油)可提炼?好像还有种叫…叫什么桐树的种子,榨出的桐油也滑溜得很?只是…这些东西哪儿找去?”

他故意说得轻巧,像是随口感叹。

徐光启精神一振!他精通西学,接触过海外笔记,立刻接道:“殿下所言不差!佛郎机人所用舰船炮轴,多用鲸脂提炼!西域商道亦有石脂买卖!那桐树,老夫记得南方多有种植!只要殿下有心,广求索之,必可得!”

“那敢情好!”朱由检一拍巴掌(差点又拍到满是油污木屑的装置上,被方正化的锦帕再次拦截),立刻顺杆爬,“方伴伴!记下来!让李若琏发动他的路子,给本王打听!西域石脂、南方桐油、还有那…那什么海里大鱼(鲸鱼)的油!看看哪样弄起来又便宜、又管用、还耐使唤!这东西可是‘木牛流马’的筋腱骨血!马虎不得!”

“是。”方正化应下,不知何时手里已多了一本硬皮小册子和一截炭笔,开始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