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信王“捐俸”济灾民
腊月的寒风像裹了冰碴子的鞭子,抽在京城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呜呜的鬼嚎。信王府的书房里,朱由检裹着厚厚的貂裘,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小口啜饮着,仿佛真被这凛冽的天气冻得不轻。他面前摊着一本《农政全书》的残卷,眼神却飘向窗外阴沉的天色。
“方正化,”他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虚弱,“外头……灾情如何了?”
方正化如同从阴影里长出来似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案旁,躬身道:“回殿下,京畿附近,流民渐多。饿殍……时有发现。陕甘那边,据李若琏的飞鸽传书,更是……惨不忍睹。”
朱由检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拿捏得极好,既有少年亲王对民间疾苦的“忧心”,又带着点“体弱多病”的无力感:“唉……天灾无情啊。本王……身为宗室亲王,虽深居简出,也当尽一份心力。这样吧,”他放下茶杯,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敲,“从本王今年的俸禄里,拨出……嗯,一百石米粮,再凑些旧冬衣,送到城外皇庄去,设个粥棚,好歹让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能喝上一口热粥,挨过这个寒冬。”
方正化眼皮都没抬一下,立刻应道:“殿下仁德!老奴这就去办。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粥棚设在皇庄,难免有管事太监经手,万一……万一有人从中克扣,或是办事不力,岂不有损殿下清誉?”
朱由检抬起眼皮,瞥了方正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所以啊,方正化,你亲自去一趟。替本王‘看着点’。记住,本王捐的粮,是给灾民的。若有人敢伸手,或是把粥熬得比本王的洗脸水还清……”他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无波,“你知道该怎么做。”
“老奴明白!”方正化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退下。他太清楚“看着点”三个字的分量了。殿下这是要借机在皇庄立威,清理蛀虫,顺便……把“信王仁德”的招牌擦得锃亮!
京郊皇庄。
所谓的“粥棚”,不过是搭在庄子入口处的一个简陋草棚。几口大铁锅架在临时垒砌的土灶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锅里的“粥”,颜色灰黄,稀得能照见人影,米粒少得可怜,更多的是切碎的野菜根和不知名的糊状物,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味和土腥气的味道。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排着长长的队伍,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每人手里攥着一个破碗,或是一个豁口的瓦罐,眼巴巴地盯着那几口大锅。几个穿着半旧棉袄的庄丁,拿着长柄勺子,吆五喝六地维持着秩序。
“都排好队!别挤!信王殿下仁德,施粥济民!每人一碗!不准多拿!”
“下一个!快点!磨蹭什么!”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颤巍巍地递上自己的破碗。庄丁舀起一勺“粥”,随意地倒进碗里,那分量,刚够盖住碗底。老汉看着碗里那点清汤寡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佝偻着背,默默走到一边,蹲在地上,小口小口地舔食起来。
方正化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棉袍,像个寻常的管事老头。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庄头李富贵腆着肚子,搓着手,一脸谄媚地凑了过来:“方公公,您看,这粥熬得还行吧?都是按规矩来的!一点不敢马虎!殿下仁德,小的们办事,那绝对是尽心尽力!”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锅里那稀得不能再稀的粥水。
方正化没搭理他,径直走到一口大锅前。他拿起锅台上一个闲置的长柄勺,伸进锅里搅了搅。勺子带起的,除了几片烂菜叶,几乎捞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他舀起半勺,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霉味钻进鼻腔。
方正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放下勺子,走到旁边堆放米袋的地方。随手解开一个麻袋的口绳,抓了一把米出来。米粒灰暗,夹杂着不少碎米、糠皮,甚至还有细小的砂石和……几粒明显发霉变色的米粒!
李富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方公公……这……这米是仓里陈米,难免……难免有些……”
方正化没说话,只是摊开手掌,将那把劣质米展示在李富贵眼前,然后,手指一松,米粒哗啦啦落回麻袋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转身,走到排队的流民队伍旁。那个刚领了粥的老汉,正小心翼翼地舔着碗底。方正化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老人家,碗给我看看。”
老汉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面无表情的老头,下意识地把碗护在怀里。
“老人家,莫怕。”方正化声音放缓和了些,“我是信王府的管事,姓方。殿下命我来看看粥棚的事。”
老汉这才迟疑地把碗递过去。那碗里,只剩几滴浑浊的汤水挂在碗壁上。
方正化接过碗,手指在碗沿内侧抹了一下,指尖沾上一点残留的粥液。他捻了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霉味更明显了。
“老人家,”方正化把碗还给老汉,问道,“这粥……吃得饱吗?”
老汉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嘴唇哆嗦着:“谢……谢殿下恩典……有口热乎的……吊着命……就……就知足了……”他不敢抱怨,只能卑微地表达着感激。
方正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转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向一旁脸色煞白的李富贵。
“李庄头。”
“小……小的在!”
“殿下捐出的俸米,是一百石上等粳米。”方正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为何熬出来的粥,用的是这等发霉的陈米碎糠?殿下仁德,捐粮赈灾,是让你等中饱私囊的吗?!”
“扑通!”李富贵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方公公!冤枉啊!小的……小的绝不敢!这……这米……这米……”他语无伦次,冷汗如雨。
“不敢?”方正化冷笑一声,“来人!”
他身后阴影里,立刻闪出两名同样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的汉子,一看就是王府护卫。
“把这几口锅里的‘粥’,给我倒掉!一粒米都不许剩!”方正化指着那几口大锅,声音斩钉截铁,“把庄里粮仓打开!用殿下捐出的新米!重新熬!熬稠粥!要筷子插进去不倒的那种!再敢掺一粒霉米碎糠……”他目光如电,盯在李富贵身上,“你这身肥膘,就等着熬油点灯吧!”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办!”李富贵连滚带爬地起来,对着庄丁嘶吼,“听见没有!快!快倒掉!开仓!拿新米!拿最好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