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颤抖着，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在林夙冰冷目光的逼视下，他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
“那……那是很多年前了……来找我的人，很神秘，穿着斗篷，看不清脸……出手极其阔绰，给的定金，就够我花销一辈子……他们拿出了……拿出了靖安郡王的日常手札，让我模仿他的笔迹，写那封所谓的‘密信’……”
靖安郡王！正是当年被指控与林家“勾结”的外藩！林夙的心猛地一沉。
“我……我当年被巨额钱财迷了心窍，又……又畏惧他们的势力，就……就接了这活儿……”鬼手的声音充满了悔恨，“我模仿得天衣无缝，连靖安郡王自己恐怕都分辨不出……他们拿走了信，付清了尾款，警告我永远闭嘴，然后……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他们是谁？”林夙追问，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让室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鬼手”的脸上露出极度的恐惧，他拼命摇头：“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很小心，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是……但是……”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在林夙几乎要失去耐心时，才艰难地开口：“但是……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其中两个人低声交谈，提到了……提到了一个称呼……”
“什么称呼？”
“……‘老王爷’……”鬼手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称背后主使的人为‘老王爷’……”
老王爷？！
林夙的瞳孔骤然收缩！
先帝时期，能被尊称为“老王爷”的宗室并不多，而在当年有权势、且可能与林家结下如此深仇大恨的……
一个名字几乎瞬间跳入了他的脑海——**安亲王萧景焕**！先帝的皇叔，当年权势滔天，在军中和朝堂都拥有巨大影响力的铁腕人物！也是……安王萧景钰的父亲！
安王府！竟然又是安王府！
难道从十几年前构陷林家，到如今插手两淮盐政，这一系列的阴谋，其源头都指向了安王府？！
巨大的冲击让林夙一阵眩晕，他扶住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胸口血气翻涌，喉头腥甜，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如果真是安亲王……那他林家上下百余口的血海深仇，岂不是……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异变再生！
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雨声掩盖的机括响动！
“小心！”小卓子反应极快，猛地扑向林夙！
“噗！”
一支淬了毒的弩箭，穿透窗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射入了仍在瑟瑟发抖的“鬼手”的咽喉！
“鬼手”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怪响，随即身体一软，瘫倒在地，气绝身亡！
“有刺客！”小卓子厉声喝道，同时拔出短刃护在林夙身前。
门外的东厂档头立刻冲了进来，然而窗外夜色深沉，雨声哗啦，哪里还有刺客的影子？
墨香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地上“鬼手”尚有余温的尸体，和林夙那张苍白如纸、毫无表情的脸。
灭口！
就在他刚刚得到最关键线索的瞬间，对方竟然如此精准地实施了灭口！
是安王府的人？还是那个隐藏在宫内的势力？他们竟然一直监视着“鬼手”，或者说，监视着任何可能追查此事的人？
自己前来墨香斋，虽然隐秘，但终究还是被发现了。对方的触手，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敏锐。
小卓子迅速检查了“鬼手”的尸体和那支弩箭，脸色难看：“干爹，是军中专用的破甲弩，箭矢淬了剧毒，见血封喉。刺客是个高手，一击即中，远遁千里。”
林夙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鬼手”的尸体旁，低头看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这个老人，用他精湛的技艺参与构陷了林家，却也用他的后半生承受了无尽的恐惧，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灭口的命运。
可悲，可恨。
墨翁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语无伦次。林夙看了他一眼，对小卓子淡淡道：“处理干净，别留下麻烦。”
“是。”
“回府。”
马车再次驶入雨夜，来时空荡，归时却载满了血腥的秘密和几乎要破胸而出的仇恨。
回到林府，林夙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黑暗中。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他的心绪。
“老王爷”……安亲王……安王府……
两淮盐案……宫内背景……
慈云庵的埋伏……针对他的流言……
无数的线索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他似乎已经触摸到了那巨大阴谋的轮廓，一个跨越了先帝与本朝，牵扯宗室、盐政、甚至宫闱的庞大网络。
而他的家族，不过是这个网络在多年前，为了某种目的，随手碾死的一只蚂蚁。
景琰……他知道吗？他对自己家族的旧案，了解多少？他对自己这般重用，又夹杂着多少试探和制衡？
今日“鬼手”被灭口，对方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他的追查。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是继续潜伏，还是……会对他这个执着的追查者，采取更直接的手段？
林夙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这寒冷，不仅仅源于窗外的夜雨，更源于这深不见底、杀机四伏的迷局。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依旧闷痛的胸口。那里，有旧伤，有新疾，更有积郁多年、无法宣泄的恨意。
安王府……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无论牵扯多广，这笔血债，他一定要讨回来！
哪怕……代价是焚尽自身，也在所不惜。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漆黑的夜幕，仿佛吞噬了一切光亮，也掩盖了无数正在滋生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