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旧案线索(1 / 2)

林夙的“闭门思过”,在外人看来是失势后的沉寂,于他而言,却是一段难得的、可以暂时从繁杂政务中抽身,专注于自身执念的时光。伤势在程太医的精心调理下缓慢恢复,胸口的剧痛渐次转为绵长沉闷的隐痛,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府邸内外皆有景琰的暗卫监视,他心知肚明,却并不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那本从慈云庵拼死带回的账册,以及深藏在他心中十余年、从未熄灭的复仇之火。

账册由小卓子秘密保管,誊抄了关键部分后,原件已被妥善隐匿。林夙靠在暖榻上,就着昏暗的烛火,反复翻阅着那几页抄录的纸张。安王府的名字如同毒刺,扎在他的眼里,也扎在他的心上。但他按捺住了立刻动手的冲动,景琰的警告、朝野的视线、以及那隐藏在更深处的“宫内背景”,都让他不得不谨慎。

然而,对林家旧案的追查,却可以借着“养病”的掩护,在更隐秘的层面进行。东厂的力量并未因他革职而瘫痪,反而因他的“沉寂”而更加难以捉摸。一些尘封多年、寻常人根本无法触及的旧档,被以各种名目,悄悄送入了林府。

这日深夜,小卓子屏退左右,亲自捧着一个不起眼的樟木盒子进来,神色凝重。

“干爹,按您的吩咐,动用了宫里最深的那几条线,从……从禁库的废档堆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小卓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禁库,那是存放皇室秘辛、未经特许连皇帝都可能不便随意翻阅的地方。

林夙原本半阖的眼眸倏然睁开,闪过一丝锐光。他示意小卓子将盒子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什么来历?”他的声音因久病而有些沙哑,却透着冰碴般的冷意。

“是……是先帝时期,关于一些……已结案的谋逆要犯的副档,本该销毁,不知为何遗留下来,混在了废纸堆里。”小卓子回道,“咱们的人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出可能与林家案相关的部分。”

林夙伸出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轻轻打开了盒盖。里面是几卷颜色发黄、边缘破损的卷宗,散发着陈年墨迹和霉尘混合的气味。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卷,缓缓展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当年主审官员的笔录。一桩桩、一件件“罪证”,与他记忆中家族覆灭的惨状重叠,让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胸口那沉闷的隐痛骤然变得尖锐。他强忍着不适,一行行看下去,大部分内容与他已知的并无二致,无非是“勾结外藩”、“意图不轨”、“私藏甲胄”等莫须有的罪名。

就在他以为此行无功,心情愈发沉郁之时,卷宗末尾几行几乎被忽略的小字,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那似乎是后续补充的记录,笔迹与前面不同,更为潦草,记载的是对一名林家外围仆役的二次讯问摘录。那名仆役在最初审讯时并未提供太多有价值信息,但在案件审定后、行刑前,却突然疯疯癫癫地嚷嚷了几句,因其语无伦次,未被采信,仅作为闲笔记录在副档之中。

那仆役反复嘶喊的是:“……假的……都是假的……那信……那信是‘鬼手’仿的……他们给了金子……好多金子……”

“鬼手”!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夙的脑海中炸开!

他猛地坐直身体,牵扯到胸口的伤处,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小卓子吓得连忙上前替他抚背顺气。

“干爹!您怎么了?可是伤势又重了?”小卓子急声道。

林夙摆摆手,死死攥着那卷宗,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他顾不上咳嗽,目光死死盯在那“鬼手”二字上。

“鬼手”……这是一个他几乎快要遗忘,却又深植于记忆深处的代号。许多年前,在他还是林家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时,曾偶然听族中长辈带着忌惮的语气提起过。那是一个神秘的造假高手,尤其擅长模仿笔迹,能以假乱真,据说其手艺出自前朝宫廷,专为某些见不得光的势力服务,因其行事诡秘,不留痕迹,故被称为“鬼手”。后来此人似乎惹上了更大的麻烦,销声匿迹,传闻早已死了多年。

林家被定罪的关键证据之一,正是一封所谓的他与外藩藩王“往来密信”的笔迹鉴定!如果那封信是“鬼手”仿造……

那么,构陷林家的,就绝非简单的政敌倾轧,而是策划周密、连这种隐于暗处的奇人异士都能驱动的庞大势力!

是谁?当年是谁有能力、有动机如此处心积虑地置林家于死地?

他脑海中飞快闪过当年与林家敌对的几个家族,以及可能从中得利的势力。一个个名字掠过,却又似乎都差了那么一点。能够驱使“鬼手”,并能将事情做得如此干净利落,不留后患,绝非寻常权贵所能为。

这个发现让林夙心潮澎湃,久违的仇恨如同被重新点燃的烈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顾不上身体虚弱,立刻下令:“查!动用一切能动用的资源,给咱家查这个‘鬼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最后接触过谁,为谁做过事,所有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小卓子见林夙如此神态,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刻领命而去。

东厂这部庞大的机器,再次为了林夙的私仇而悄然高效运转起来。探子们被撒向京城乃至全国的暗处,寻找着任何与“鬼手”相关的线索。与此同时,林夙也没有放下对两淮盐案的关注。扬州方面的进展不断传来,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了安王府和那个神秘的“惠通”银号。

然而,关于“鬼手”的调查却进展缓慢。毕竟年代久远,知情者要么已死,要么缄口不言。数日过去,回报的消息大多是无用的杂音。

就在林夙几乎要以为这条线索也将中断时,小卓子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干爹,咱们的人查到,那个‘鬼手’,在彻底消失前,最后似乎和一个叫‘墨翁’的老匠人有过接触。这墨翁据说当年也是制假一行的高手,后来金盆洗手,在城南开了家小小的书画铺子做掩护,实则暗中接些修补古籍、仿制古画的活儿,勉强糊口。”

“墨翁?”林夙蹙眉,这个名字他并未听过。

“是,此人年事已高,深居简出,极为警惕。咱们的人试着接触过,他一听是打听旧事,立刻闭门谢客,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越是警惕,越说明有问题。林夙眼中寒光一闪:“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法。他既然开了铺子,总要开门做生意。去找……找一幅需要他那种手艺才能修补的古画,让他无法拒绝的古画。”

小卓子心领神会:“儿子明白,这就去办。”

两日后,一幅破损严重的宋代山水图被送到了墨翁那间不起眼的“墨香斋”。如林夙所料,面对这等挑战手艺的珍品,墨翁终究没能忍住技痒,答应接手,但要求时间宽裕,且不许催促。

东厂的人并未催促,只是暗中将书画铺子围得如铁桶一般,监视着所有进出之人。

又过了几日,一个雨夜,监视的番子回报,有一个身形佝偻、头戴斗笠的老者,冒着大雨悄悄从后门进入了墨香斋,直至深夜未曾离开。

林夙得到消息时,正在灯下查看扬州送来的最新密报。他放下密报,沉吟片刻,吩咐道:“备车,去墨香斋。”

小卓子一惊:“干爹,您的身子……而且陛下那边……”

“无妨。”林夙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咱家只是‘思过’,并非囚犯。有些事,必须亲自去问。”

夜色深沉,雨丝如织。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林府后门,融入了京城的雨夜之中。马车在离墨香斋还有一段距离的巷口停下,林夙在小卓子和两名便装档头的搀扶下下了车,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肩头,带来一阵寒意,让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他示意其他人在外等候,只带着小卓子,如同鬼魅般靠近了墨香斋的后门。门扉虚掩,显然是里面的人特意留的门。

推门而入,一股陈年的墨香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铺子内没有点灯,只有里间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一个干瘦、满脸褶皱如同老树皮的老者(墨翁)正忐忑不安地等在那里,见到林夙进来,尤其是看到他身后小卓子那明显不是善茬的气质,吓得浑身一哆嗦。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墨翁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

林夙没有回答,目光直接掠过他,投向里间那个坐在烛光阴影里、同样苍老不堪的身影。那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老年斑、眼神却异常浑浊复杂的脸。

“鬼手?”林夙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那阴影中的老者身体剧烈一颤,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死死盯着林夙,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来,咱家找对人了。”林夙走到桌前,自顾自地坐下,烛光映照着他苍白而缺乏血色的脸,有一种近乎妖异的平静。

“鬼手”,或者说,这个曾经的“鬼手”,如今只是一个风烛残年、被恐惧折磨了半生的老人。他看着林夙,又看看门外隐约可见的人影,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

“你们……是宫里来的?还是……林家……”老人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林家,林夙。”林夙直接报出了名字,目光如刀,剐在老人脸上。

听到“林家”二字,“鬼手”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蜷缩了一下,眼中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解脱般的绝望。

“果然……果然还是找来了……”他喃喃自语,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我就知道……躲不过……这辈子都躲不过……”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林夙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当年,是谁让你仿造那封密信?一字不漏,告诉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