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林夙掌印(1 / 2)

高公公的马车辘辘驶离皇城,带走了内廷一个时代最后的余温。他留下的司礼监掌印之位,如同一个巨大的权力漩涡,吸引着无数暗流涌动。景琰那日朝会上的“暂缓任命”,并未平息风波,反而让各种猜测和试探愈演愈烈。

反对林夙的官员们仿佛受到了鼓舞,弹劾东厂“滥用职权、罗织罪名”的奏疏雪片般飞向通政司,言辞愈发激烈,甚至开始影射林夙“结交外臣、图谋不轨”。而支持新政、或与东宫旧部关系密切的官员,则忧心忡忡,担心若林夙不能顺利接掌司礼监,新政推行将阻力倍增,朝局可能陷入更大的混乱。

景琰身处风暴中心,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他批阅着那些充满攻讦的奏章,心中烦躁日盛。他知道,其中大多是无稽之谈,是政敌攻讦的手段。但林夙那日渐酷烈的手段,以及那隐藏在恭顺下的秘密行动,又让他无法完全安心。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暗卫每日的汇报,都显示林夙除了处理日常政务和追查两淮案、监控朝臣外,其私下查阅旧档的行动并未停止,甚至更加隐秘。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让景琰感到陌生和不安。

就在这内外交困、猜疑日深之际,一封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一声惊雷,彻底打破了僵局。

“陛下!北狄左贤王集结五万铁骑,陈兵边境,扬言要为三皇子复仇,索要被我朝羁押的三皇子残余党羽!边境数个哨所已被拔除,守将殉国!北疆告急!”

军报被快马送入养心殿时,景琰正在与几位阁臣商议漕运事务。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脸色骤变。

北狄!这个与大胤纠缠了近百年的北方强邻,终于趁着新朝初立、内部未稳之际,露出了锋利的獠牙!而他们打出的旗号,更是恶毒——“为三皇子复仇”!这无疑是在大胤本就未愈合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将内部斗争与外部威胁赤裸裸地联系在一起。

“岂有此理!”景琰猛地一拍御案,震得茶盏嗡嗡作响,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意,“蕞尔小邦,安敢如此欺朕!”

兵部尚书赵擎出列,面色凝重:“陛下,北狄骑兵来去如风,战力强悍。且其选择此时发难,必是料定我朝内政未稳,难以全力应对。当务之急,是立刻调兵遣将,稳固边防,同时……肃清内部,以防内外勾结!”

他话中“肃清内部”四字,意味深长。如今朝中,谁最擅长、也最致力于“肃清”?自然是提督东厂的林夙。

户部尚书钱有道也苦着脸道:“陛下,国库空虚,先前平定内乱、赏赐功臣已耗费甚巨,若再启大规模战事,这钱粮……”

内忧外患,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景琰肩上。他需要稳定内部,需要筹集军饷,需要高效地处理庞杂的军务政务,需要一双足够锐利、足够忠诚、也足够冷酷的眼睛,替他盯紧朝野上下,防止任何人在背后捅刀。

在这一刻,个人情感的猜疑、对权力的忌惮,都必须让位于现实的需要。

景琰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臣子,最终落在了那份北境军报上。他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

翌日清晨,景琰并未举行大朝会,而是下旨召集群臣至乾清宫议事。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北境军情如同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景琰高坐御座,面色沉静,但眼神中透出的威压,让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息。他先是听取了兵部、户部关于应对北狄入侵的初步方案,讨论了调兵、粮草、军械等具体事宜。争论、推诿、困难……种种声音交织,进展缓慢。

就在议事陷入僵局,为了一处关隘的守将人选争论不休时,景琰突然打断了众人的争论。

“北狄犯境,国难当头。”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当此危难之际,朝野上下,需同心同德,政令畅通,方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站在班列末尾,一如既往垂首肃立的林夙身上。

“司礼监乃内廷枢机,掌批红、传达之权,关乎政令能否上通下达,至关重要。掌印一职,空悬日久,已误事机。”景琰的声音平稳而有力,“高公公临去举荐,朕深思熟虑,察其才,观其行,验其功,亦觉其所言非虚。”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明白,关键时刻到了。

那些反对林夙的官员,张了张嘴,想要出列反驳,但在景琰那冰冷的目光和北境告急的沉重压力下,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此时再反对,不仅有结党营私、不顾大局之嫌,更可能触怒圣颜。

景琰没有给任何人打断的机会,继续宣示他的决定:

“林夙。”

“奴才在。”林夙出列,跪倒在地。

“尔自东宫时便随侍朕之左右,聪敏机变,屡献良策。于朕登基,更有定鼎之功。执掌东厂以来,虽手段酷烈,然于肃清奸佞、稳定朝局,亦有其功。如今国难当头,正需勇于任事、不拘一格之才。”

景琰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他肯定了林夙的功劳,也点明了他的“酷烈”,这是一种既用且防的姿态。

“朕今擢升尔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仍兼提督东厂。望尔恪尽职守,秉公处事,协助朕处理机要,通达政令,监察不法,于内,助朕稳定朝纲,肃清宵小;于外,助朕筹措粮饷,保障军需。勿负朕望!”

终于来了!

正式的任命,伴随着北境的烽火,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降临了。

林夙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震颤:

“奴才……林夙,领旨谢恩!陛下天恩,奴才万死难报!定当竭尽驽钝,鞠躬尽瘁,助陛下平定外患,稳定内朝,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容!”

他没有再谦辞,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得意,只是用一种近乎沉重的语气,接下了这顶象征着内廷最高权柄,却也注定布满荆棘的冠冕。

“臣等……恭贺林公公。”以柳文渊、杜衡为首的支持者,率先躬身道贺。

那些反对者,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在景琰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跟着附和:“恭贺林公公。”

这一刻,林夙正式登上了内廷权力的巅峰。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两项权柄集于一身,其权势之盛,在本朝宦官中,可谓前所未有。

旨意下达,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冷水,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反应。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的表面下,是更加激烈的角力。获得正式名分的林夙,行事似乎更加雷厉风行。他迅速整合司礼监的人事,将一些不甚听话的老人调离关键岗位,安插进忠于自己的得力干将。对于北境军务,他表现出极高的效率,协调户部、兵部,调动粮草军械,处理相关文书,井井有条,甚至连一些过去拖沓数日的流程,也在他的督促下迅速办结。

这效率,让即使是反对他的官员,也不得不暗自心惊。

然而,东厂的行动也变得更加密集和凌厉。针对两淮盐案可能涉及的京城官员,监控、侦查、甚至直接拿人审讯的频率明显增加。诏狱之中,日夜不息地传出凄厉的惨嚎。朝臣们经过东厂衙门时,无不加快脚步,面色惶惶。

“林阉肆虐,国将不国!”的私语,在暗地里流传得更广。

而林夙本人,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几乎住在司礼监值房,日夜处理着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章和公文,协调着北伐的各项准备事宜。只有在无人之时,他才会偶尔停下笔,揉着发胀的眉心,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深处,是无人能懂的疲惫与……一丝茫然。

权力的王冠已然戴上,但他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沉甸甸的压力和四面八方涌来的敌意。景琰那日的任命,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一场基于现实需要的交易。他需要自己这把刀,去砍向外敌,去劈开内乱的重重迷雾。

而他,能倚仗的,似乎也只有手中这越来越锋利的刀,以及那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支撑着他走下去的执念。

这日深夜,林夙终于处理完手头积压的紧急公务。值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苍白而憔悴的脸。他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案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薄册——正是那日他在丙字库找到的、记录林家旧案物证的抄录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