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朝堂博弈(1 / 2)

长安,未央宫。

晨光透过高大的窗格,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大殿之内那凝重如实质的空气。自新政推行以来,大汉的朝会便不再是过去那般死气沉沉,但像今日这般,连宦官宫娥都屏息敛声,百官落针可闻的场面,却也罕见。

天子刘禅,高坐于御座之上。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几分茫然,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仪。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肃立的文武百官,最终,落在了那几位脸色异常凝重,仿佛随时准备仗义执言的元老重臣身上。

他知道,今天的朝会,不会平静。

果然,在三通鼓响,朝会正式开始之后,位列太中大夫的王甫,第一个出列。

他手持象牙笏板,躬身一拜,声音沉痛,仿佛心怀无限忧思:“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王卿请讲。”刘禅的声音,平静无波。

“臣,听闻蜀郡均田安抚使廖化将军,在郫县……大行雷霆之举。”王甫斟酌着词句,刻意避开了“滥杀”二字,转而用一种看似公允的口吻说道,“廖将军忠勇为国,其心可嘉。为推行新政,不畏强权,斩杀恶仆,臣,亦深感敬佩。”

他先是来了一番欲抑先扬,引得不少不明真相的官员微微点头。就连御座之上的刘禅,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然而,王甫话锋猛地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为国为民”的忧虑:“然!均田大计,乃国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其要在‘均’,在‘安抚’,而非‘杀戮’与‘威吓’!廖将军虽斩一恶仆,却当街行刑,血溅市集,致使全县震怖,士绅惶恐,商旅不行!长此以往,蜀中人心浮动,岂非与新政安抚百姓,稳定天下的初衷,背道而驰?”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大义凛然”,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

降将陈琛,紧随其后,出列附议:“王大夫所言极是!末将虽为武人,亦知王道霸道之别。廖将军以军法行民政,以杀戮推恩泽,此乃霸道之举,非王道所为!蜀中乃我大汉根基所在,民心思定。如此激进,恐非社稷之福!长此以往,只怕会激起民变啊!”

“激起民变”四个字,如同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时间,殿内议论纷纷。不少中间派的官员,也开始窃窃私语,脸上露出担忧之色。他们本就对陆瑁这套激进的新政心存疑虑,如今听闻郫县“血流成河”,更是觉得此举过于冒险。

王甫与陈琛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得意。他们严格按照杜祺的计策,不攻击廖化本人,只攻击他的“方法”,将自己摆在了“顾全大局”、“为国分忧”的道德高地上。

终于,作为士族领袖之一的谯翼,缓缓出列。他的表情,悲痛与隐忍交织,演技堪称炉火纯青。

“启奏陛下,”他声音沙哑,仿佛承受了巨大的悲痛,“郫县所杀之人,乃臣之族人所用之管家。此人平日或有行为不端之处,自有国法处置,交由廷尉审问。然廖将军不经三司会审,当街斩首,此举……是否合乎我大汉律法?”

他没有直接指责,而是提出了一个程序上的质疑,却又立刻话锋一转,表现出自己的“大度”:“然,臣知廖将军乃为推行新政,或有操之过急之处。臣,不敢因一家之仆,而废国家大计。只是……”

他抬起头,目光诚恳地望着刘禅,一字一句地说道:“均田之事,错综复杂,非勇力所能为。需有德高望重、熟稔政务、深谙民情之人,从中调和,方能使政令平和下达,使百姓与士绅,皆沐皇恩。故,臣恳请陛下,派遣一位宗室重臣,或如蒋琬、费祎二位丞相一般的国之栋梁,前往蜀中,‘协助’廖化将军,共理均田之事。如此,既能彰显廖将军之勇,又能弥补其政务之短,方能使新政稳妥推行,蜀地长治久安!臣,为天下计,为陛下计,恳请陛下三思!”

说罢,他深深一拜,长跪不起。

“臣等,附议!”

“恳请陛下,为社稷苍生计,三思!”

以王甫、陈琛为首的一众士族官员,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他们这一手,可谓是阴险至极。他们不是要罢免廖化,而是要在他身边,安插一个“太上皇”!

无论是派一个无能的宗室去分权,还是派蒋琬、费祎这样注重程序和妥协的重臣去,都将彻底架空廖化。前者会让均田之事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后者则会用温和的手段,将这场雷霆风暴,变成一场毛毛细雨。

如此一来,廖化这把刀,就等于废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右丞相、大都督陆瑁的身上。

自始至终,他都站在那里,神情淡漠,仿佛眼前这场风暴,与他毫无关系。

就连御座之上的刘禅,也投来了询问的目光。他虽然信任陆瑁,但谯翼这番“顾全大局”的言辞,和满朝跪下的臣子,也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费祎和蒋琬,站在陆瑁身侧,眉头紧锁。他们心中,也觉得廖化的手段,似乎过火了。谯翼的提议,听上去,确实是一个“稳妥”的折中之法。

大殿之内,压力如山,全部压在了陆瑁一个人的身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陆瑁会陷入被动之时,他终于,动了。

他缓缓出列,先是对着御座之上的刘禅,躬身一拜,然后,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在地上的谯翼等人。

“谯大夫,真是深明大义。”陆瑁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为国之大计,竟能不计家仆被杀之仇。陆某,佩服。”

谯翼心中一凛,不知陆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低头道:“为国分忧,乃臣子本分。”

“说得好。”陆瑁点了点头,随即,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腊月的寒冰!

“但,你可知,你那‘行为不端’的管家,在郫县,被称作什么吗?”

他不等谯翼回答,便从袖中,拿出了一卷竹简,高声念道:“延熙六年春,谯五,因佃户张三交租稍晚,断其三根肋骨,夺其妻女。张三愤而投井,其妻女不知所踪!”

“延熙七年秋,谯五,为扩建别院,强占城东十余户民宅,稍有不从者,尽皆打为残废,其中,有两位老人,当夜便不治身亡!”

“延熙八年……其强抢民女、放印子钱、草菅人命之事,多达三十余起!受其害者,数百人!此等行径,在谯大夫口中,竟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行为不端’?若这是‘不端’,那何为‘穷凶极恶’?!”

陆瑁每念一条,谯翼的脸色,便白上一分。这些事情,他或多或少都有耳闻,但从未放在心上。此刻被陆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条条揭露出来,他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仿佛被人狠狠地抽了无数个耳光!

“至于你说的,廖将军不经审问,当街杀人。”陆瑁冷笑一声,又拿出另一份奏疏,“此乃廖化将军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奏报!上面,不仅有那谯五的累累罪行,更有郫县百姓,上百人的联名血书画押!人证物证俱在!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依我大汉律,此等恶獠,凌迟处死,亦不为过!廖将军为安抚民心,当机立断,斩其首以谢百姓,何错之有?!若凡事皆要等廷尉府慢悠悠地审上三月五月,那新政,还要不要推行?被欺压的百姓,还要不要活路?!”

陆瑁一番话,掷地有声,如同雷霆霹雳,将谯翼等人营造的“悲情”与“大义”,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