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香影未落地(2 / 2)

次日,十二份工整的抄本呈现在沈流苏面前。

她亲自检查过后,取了其中最完美的一份,用锦盒装好,随即亲笔修书一封。

她以“香衡院初立新法,恳请前辈斧正”为由,将这份特殊的《香狱篇》抄本,连同书信一起,差人送往了太常寺少卿李维安的府上。

李维安,正是前日所查太常寺老祭酒最得意的门生,如今亦是东宫太子的讲读师傅之一。

这看似寻常的举动,却如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立刻在暗中激起了涟漪。

当夜,养心殿的灯火亮至三更。

萧玦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殿中气压低得仿佛能凝出冰来。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目光锐利如刀,盯着下方垂首而立的沈流苏。

“朕听说,你给东宫的讲读师傅,送了一本书?”

“是。”沈流苏坦然回应,“臣赠的是法典,为的是彰显大晏律法之严明,而非刀剑,用以构陷。”

“法典?”萧玦冷哼一声,将一份密报拍在桌上,“你可知,李维安昨夜在家中后院,亲手烧毁了一封来历不明的密信?”

沈流苏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意外:“臣知晓。所以,他今日一定会收到一本新的。”

烧毁的,是命令。而她送去的,是解答,也是新的枷锁。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电光火石在激烈碰撞。

萧玦凝视着她那双看似柔弱、却藏着无尽深渊的眼睛,良久,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这个女人,总是在他的掌控之外,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走着最危险的钢丝。

最终,他猛地拂袖转身,背对着她,声音压抑而低沉:“朕不想看到香衡院变成第二个东宫。”

他迈步向殿外走去,却在即将跨出门槛时,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对身边的禁军统领低声下令:

“传令下去,禁军轮值图即刻更改。今夜,东宫西侧哨岗,提前半个时辰换防。”

声音极轻,却如惊雷,清晰地落入沈流苏耳中。

她微微躬身,直至那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直起身来,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微光。

子时,香衡院暗哨传来回报:李府后门,一名仆役打扮的男子,提着一只沉重的檀木匣子,行色匆匆地拐入暗巷,径直向东宫角门而去。

“动手。”沈流苏只说了两个字。

早已待命的冯承恩,立刻带着两名最信得过的工匠,换上役夫的衣服,借口检修香集坊通往宫城的输水管道,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东宫外围的地下水道。

潮湿、腥臭的黑暗中,他们手持沈流苏亲手绘制的地下管网图,精准地避开了一处处巡逻路线的交汇点。

最终,在距离东宫香库不足十丈的一口通风井下,停住了脚步。

冯承恩取出一根三丈长的中空楠竹,竹节被一一打通,一端被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井口,紧紧贴在香库的地基石上。

他将另一端贴在耳边,屏住了呼吸。

这便是古籍中记载的“听音竹管”,利用竹节的共鸣,能将地面的微弱声波清晰地传导至地下。

起初,只有风声。

但很快,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如鬼魅般顺着竹管钻入他的耳朵。

“……都换好了?”

“放心,第三批‘宁神散’已经全部混入熏料,手法和之前一样,太医院那帮废物绝对查不出来。七日之内,必见奇效……”

声音戛然而止。

冯承恩将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迅速带人撤离。

一炷香后,消息传回香衡院密室。

沈流苏端坐于那幅巨大的《天下香脉图》前,手中握着一支朱砂笔。

她听完冯承恩的回报,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提笔,在那张错综复杂的蛛网之上,画下了最后几笔。

一条红线,从“东宫香库”,连接到“李维安府”。

另一条,从“李府”,连接到城中最大的香料铺“瑞和堂”。

再一条,从“瑞和堂”,蜿蜒指向了“太医署旧档房”。

最后,所有的红线,如百川归海,最终交汇于一处——宫中早已废弃、位于地底深处的“慎刑司地窖”。

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象征着无尽黑暗与酷刑的地方。

沈流苏缓缓放下笔,从怀中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

那是十年前,父亲被夺职抄家时,唯一被允许带出沈府的东西。

她将这枚冰冷的钥匙,轻轻地压在地图上“慎刑司地窖”那四个字上。

严丝合缝。

“原来……在这里。”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悲。

窗外,那象征着香衡院权威的莲形香云,在她的意念下,再度升起。

而这一次,袅袅的烟迹不再是凝聚成一把刀,而是在夜空中缓缓分裂,化为三股,如三支无形的令箭,分别指向了东宫、太常寺、以及御药房的方向。

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在黑暗中摸索的复仇者。

“你们想让我乱,”她看着图上那张吞噬了无数无辜者的大网,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可我……终于看清了整个棋盘。”

话音落下的瞬间,桌上的烛火猛地爆出一声清脆的“噼啪”声,火光冲天一闪,亮如白昼,又迅速恢复原状,仿佛在为她的话语做出某种神秘的回应。

黑暗中的窃窃私语,是为棋子准备的陷阱。

而要将死一个自以为是的王,则需要一个足以容纳天地的舞台,和一场昭告天下的盛大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