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脊之上,那道被“引影香”勾勒出的黑影轮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针刺中。
下一瞬,黑影如惊鸟般倒掠而出,几个起落便彻底融入了深沉的夜色,快得不留一丝痕迹。
沈流苏没有下令追击。
香衡院的守卫虽经她亲手调教,精于防守与阵法,但论单打独斗的追杀,远非这些顶尖死士的对手。
贸然追击,不过是徒增伤亡,打草惊蛇。
她静立片刻,转身走下观星台,声音清冷地传遍庭院:“青雀,传令下去,今夜院中遍焚‘安神定魄香’,直至天明。”
“是,香主。”青雀领命而去,心中虽有疑惑,却无半句多问。
很快,一股比寻常安神香更馥郁、更沉静的兰麝之气,如薄雾般弥漫了整个香衡院。
这香气能安抚心神,驱散噩梦,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对峙的众人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镇定剂。
但在暗处的窥伺者眼中,这更像是一种宣告:香衡院一切如常,安然无恙,方才的刺客不过是夜风中的幻影。
密室之内,沈流苏并未休息。
她取出一只素雅的空香囊,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她走到窗边,用纤细的银镊,小心翼翼地从方才刺客潜伏过的屋脊瓦缝中,夹起几不可见的灰烬,置于一方白瓷碟内。
她没有直接去闻,而是将碟子放在微弱的烛火上略微烘烤。
待那丝热气升腾,她才俯身,以指尖蘸取微尘,凑到鼻端,闭目轻嗅。
一瞬间,万千气味在她脑海中剥离、重组。
瓦片的土腥气、夜露的湿冷气、引影香残留的木质气息……以及,一丝极淡、却如铁线般顽固的焦糊味。
“铁线藤。”沈流苏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
此藤坚韧如铁,喜阴湿,只在宫中几处特定的高墙上栽种,用以驱避飞虫、巩固墙体。
而唯一一处既栽种铁线藤,又毗邻暖阁,会因地热而使其气味在夜间愈发明显的,只有一地——东宫太子所居的承恩殿偏殿外墙。
此藤焚烧后留下的焦味,能附着于衣物三日不散,寻常人根本无从察觉,却是她沈家秘典中用以追踪的绝佳信标。
东宫的死士。
沈流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将那点灰烬小心地收入母亲的香囊,贴身藏好。
次日清晨,天光乍破。
沈流苏一反常态,并未在香衡院处理公务,而是带上几名女官,乘着并不起眼的青帷小车,前往西城门外巡视正在兴建的香集坊。
车驾行至半途,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须发灰白、身着布衣的老者,不顾侍卫阻拦,高举着一卷破旧的书册,嘶声大喊:“香衡使大人!草民有奇方献上!可解边军瘴疠之疫!”
侍卫正要将他驱离,沈流苏却掀开车帘,温声道:“让他过来。”
老者被带到车前,颤颤巍巍地跪下,将那卷泛黄的《南荒祛瘴录》高高奉上。
沈流苏接过书卷,指尖触及纸张的瞬间,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纸张微潮,却并非水汽,而是一种特殊的黏腻感。
她不动声色,随意翻阅了几页,上面记载的确实是一些祛除瘴气的土方,看似颇有价值。
她合上书卷,对老者温和一笑:“老丈有心了。青雀,赏银二十两,好生送老丈回去。”
“谢大人恩典!谢大人恩典!”老者磕头如捣蒜,接过银子,被侍卫搀扶着,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车驾继续前行,沈流苏脸上的温和笑意却寸寸冰封。
回到香衡院的密室,她摒退左右,将那卷《南荒祛瘴录》平铺在桌上,取来一尊小巧的银质熏炉。
炉中燃着无烟的银骨炭,她将书页一页页置于熏炉之上,保持着一指的距离,缓缓烘烤。
随着热气升腾,原本空白的纸张背面,竟如鬼魅般浮现出一行行纤细的小字!
那是以特制的药水写就,唯有遇到特定的温度,才会显形。
字迹潦草而急促,内容却触目惊心:
“东宫三更换香,灯灭即动。”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她的心脏。
这是圈套。一个逼她先出手的圈套。
对方算准了她会查到东宫头上,便故意抛出这个诱饵。
只要她今夜调动人手,哪怕只是在东宫外围窥探,一旦承恩殿的灯火熄灭,对方立刻就能反咬一口,污她一个“意图刺杀储君”的弥天大罪。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百口莫辩。
“好一招请君入瓮。”沈流苏冷笑一声,将那书卷投入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没有如对方所愿,立刻跑去御前奏报,更没有调动一兵一卒。
她回到香衡学堂,召集了十二名最聪慧、最沉稳的女学生。
“今夜,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将这本《香狱篇》全文,为我抄录十二份。”
她将一本厚厚的典籍放在案上,正是她亲手编撰的、关于如何用香气审讯、鉴别谎言的律法草案。
女学生们不明所以,但仍恭敬领命。
沈流苏随即又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为首的女学生:“抄录之时,将此粉末,微量嵌入每页纸张的夹层之中。记住,务必均匀,肉眼不可见。”
瓶中所盛,是她最新研制出的“识踪粉”。
一种从变色龙舌兰中提取的植物染料,本身无色无味,一旦遇上以“迷迭香”为基底的特定香气,便会缓慢地呈现出一种极淡的紫色,只有通过特制的琉璃镜片才能观察到。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