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香奴之女(2 / 2)

香炉里的“梦回草灰”被点燃,模拟的“故园春”香气,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寂静的夜里,拨动着古老的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阿念都以为计划落空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如鬼魅般翻墙而入。

正是云娘!

她不顾一切地冲到焚香台前,跪倒在地,将脸深深埋向那升腾的烟气,仿佛一个溺水之人,在贪婪地呼吸着最后的空气。

片刻之后,她全身开始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断断续续地呢喃着:“……娘……是你烧的香吗?是……是你吗?”

阿念心头一震,正欲起身,却被沈流苏一把按住。

她她只对着传声管,轻轻叩击三下。

院外,早已待命的巡防太监立刻高声吆喝起来:“什么人!站住!”

惊呼声起,云娘如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恐惧与迷茫,连滚带爬地翻墙逃走,转瞬便消失在夜色里。

沈流苏没有下令追捕,只是静静地听着那远去的、仓皇的脚步声。

钩已经放下,鱼儿已经上钩,现在,是收线的时候了。

次日清晨,一纸调令,将云娘从长信宫,召至稽香院。

云娘跪在堂下,身体抖得像风中残叶,她以为自己昨夜的行踪已经败露,等待她的是雷霆之罚。

沈流苏却只是端坐案后,亲自为她沏了一杯茶,语气温和得不似传闻中的“香主”。

“不必紧张,只是问你几句话。尝尝这杯‘清心引’,新制的,可安神。”

那茶汤清澈碧绿,散发着一股前所未闻的清冽香气。

云娘不敢不从,颤抖着手,将茶饮尽。

茶水入喉,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血脉散开。

她眼中的惊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恍惚与亲近感。

这茶香,仿佛触动了她灵魂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神迷离,好似在触碰一件童年时最心爱的旧物。

这茶里,被沈流苏加入了微乎其微的“早露兰”提取液。

这种兰花,曾是沈家后院独有,其独特的分子结构,唯有沈家血脉才能产生本能的、基因层面的亲近感。

沈流苏静静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落在了她心防最薄弱之处。

“你记得小时候吗?院子里是不是有棵很高大的兰草?每逢下了春雨,它开出的花,香气……像不像这杯茶?”

云娘猛然抬头,死寂的眼眸中骤然爆开一团水光,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却倔强地死死咬住下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一开口,整个世界都会崩塌。

沈流苏没有再逼问。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页泛黄的纸,推到云娘面前。

那是一页族谱的副本。

她的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

“沈婉儿,丙戌年生,乳名阿云——是你母亲。”

云娘的身体,如遭雷击。

沈流苏的声音,继续平静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剖开她层层包裹的伪装。

“她死前,在掖庭焚的最后一炉香,叫‘故园春’。”

话音落下的瞬间,云娘手中那只紧握的茶杯,终于“啪”的一声,滑落在地,碎成千万片。

那声清脆的碎裂声,仿佛一道打开记忆闸门的惊雷。

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埋着头,放声大哭。

那哭声,不似成人的悲恸,更像一个走失了太久太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却发现家早已不在。

窗外,那棵高大的槐树轻轻摇晃,一片带着微光的金粉叶,悄无声息地飘落,恰好停在窗棂之上。

仿佛远方,有一双沉默的眼睛,听完了这场迟到了十年的重逢。

许久,哭声渐歇。

云娘抬起头,那张被泪水冲刷过的脸庞上,迷茫与恐惧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淬了毒的恨意和一种新生般的、冰冷的决绝。

沈流苏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审视利刃般的锐利。

“香奴的女儿不会哭,只会闻。”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眼泪是这宫里最无用的东西。现在,你记起了自己是谁,是时候,该学会用你的鼻子,去做你该做的事了。”

她的话,像一粒火种,落入了云娘心中那片仇恨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