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雨,带着彻骨的寒意,敲打着香语阁的琉璃瓦。
北陵三千守军冒雨而来,马蹄踏碎了长街的寂静。
七十二份用油布包裹的墓碑拓片,带着陵园的湿冷土气,被悉数送抵,堆满了香语阁的正厅。
每一张拓片都拓印得极为精细,连碑石上最细微的裂痕都清晰可见。
沈流苏站在堆积如山的拓片前,神色平静得宛如一尊玉像。
她没有点燃安神的熏香,反而让冷雨的气息灌满整个厅堂,以保持头脑绝对的清醒。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一张张地逐一查验。
冰冷的墨迹与宣纸的触感,仿佛将她带到了那片埋葬着无数秘密的北陵。
阿念侍立一旁,默不作声地为她更换燃尽的烛火。
时间在雨声中流逝,当第三根巨烛燃去一半时,沈流苏的指尖忽然停住了。
她抽出了三张拓片,并排铺在长案上。
“阿念,看这里。”
三块墓碑,碑文的格式、字体、甚至风化的痕迹都如出一辙。
最诡异的是,这三名香卫,皆死于癸亥年北陵那场着名的修缮塌方事故。
而碑文的末尾,都刻着两行自相矛盾的文字。
一行是:“尸骨无存,魂归山陵。”
紧接着的另一行却是:“特立此碑,衣冠葬于此。”
既然尸骨无存,又何来衣冠冢?
为朝廷殉职的香卫,抚恤和追封都有一套最严苛的定制,绝不可能出现如此草率且不合逻辑的碑文。
除非……这本身就是一句暗语。
沈流苏的目光在那“衣冠”二字上停留了片刻,眼底寒光一闪。
“去查他们的生辰八字,”她将拓片递给阿念,“与我们缴获的那份‘信香母本’燃尽的频率进行比对。”
阿念领命,迅速进入内室。
精密的香仪轮盘被启动,复杂的图谱在特制的香灰上被一遍遍模拟勾勒。
半个时辰后,阿念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
他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主使,三人的命格五行,与信香母本的三段核心燃烧频率,分毫不差。”
沈流苏接过纸条,指尖微微收紧。
“原来不是巧合,”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冰冷的了然,“他们是按命格挑选的容器。”
用活人做容器,用死人立假坟。
这背后操盘之人的心思,缜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王忠。”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空旷的大厅唤了一声。
片刻之后,一直候在门外的御前掌事太监王忠躬身而入:“主使有何吩咐?”
“我要宫中所有关于癸亥年人员殡葬、收殓的旧档,尤其是礼部和内务府的交接记录,一份都不能少。”沈流苏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我要知道,这三具‘尸骨无存’的尸体,到底去了哪里。”
王忠心中一凛,他从未见过沈流苏如此森然的模样。
这位平日里与花草为伴的女子,一旦露出獠牙,那股锋锐之气竟比皇帝的威严更让人心悸。
他不敢怠慢,立刻亲自带人前往宫中最偏僻的档案库。
故纸堆里尘埃弥漫,无数被虫蛀的卷宗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王忠几乎是翻查到了天明,才在一本被水浸过、字迹模糊的副册角落里,找到了关键线索。
那是一条极不显眼的记录,用小字写着:癸亥年秋,于北陵塌方处寻得三具疑似香卫残尸,由礼部仪制司司丞李默领走,用途标注为……“用于祭祀演练”。
王忠将副册呈上时,手都在微微发抖。
沈流苏看着那四个字,指尖在冰凉的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演练?”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谁敢拿大晏朝的功勋香卫尸体,去演练不知所谓的香阵?”
她忽然想起了父亲沈观澜手札残篇中的一句批注,那是在描述一种古老的献祭仪式时写下的。
“凡入陵者,魂归香引,身不留痕。”
真正的殉职者,灵魂被香火接引,肉身则会彻底消散,根本不可能留下尸骸,更不可能有坟墓!
这三座坟,从一开始就是个巨大的骗局!
“备车,”沈流苏猛地站起身,“去城西乱葬岗。”
乱葬岗阴风阵阵,荒草凄凄。
沈流苏没有带任何禁军,只带了阿念和两名心腹。
根据档案中模糊的方位记载,他们很快找到了其中一名“香卫”的墓冢。
那只是一座低矮的土坟,连块像样的碑石都没有。
“挖。”
一锹锹湿土被翻开,很快,一口薄皮松木棺材露了出来。
棺盖被撬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棺木之内,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