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尸骨,没有衣冠,什么都没有。
唯有一层厚厚的、均匀的黑色薄灰,覆盖在整个棺材底部。
沈流苏蹲下身,用银匕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撮灰烬,放入随身携带的小型铜炉中,以文火焙烤。
一股诡异的烟气缓缓升起,并未像寻常烟雾那样消散,而是在空中盘旋扭曲,形成一个螺旋状的轨迹,久久不散。
阿念的瞳孔骤然一缩,他飞快地在纸上写道:“烟气轨迹,与慈恩观地下密室香鼎中的残留轨迹,完全一致!”
“这不是坟。”沈流苏站起身,冷冷地看着那口空棺,“这是香炉。一座埋在地下的,用来献祭的香炉。”
她随即下令:“将空棺原样掩埋,不留任何痕迹。另外,”她看向身后的两名心腹,“你们二人,从今日起,扮作勘探风水的先生,在附近赁屋住下,日夜观测此地地气与气味的变化,有任何异常,即刻回报。”
三日后,月圆之夜刚过,消息便传了回来。
伪装成风水师的心腹密报:每逢子时,该墓冢东南方三十丈处,土层温度会异常升高,足足持续一个时辰,且空气中会飘散出一种极为清淡、类似初生婴儿气息的香气……“初啼之息”。
幽冥教的据点,终于露出了尾巴!
沈流苏当机立断,连夜入宫请旨。
她没有提任何关于幽冥教的事,只说根据古籍记载,北陵外围风水龙脉近期恐有异动,为保皇陵安稳,她请求以香察司主使的身份,前往巡视风水,重整地气。
养心殿内,萧玦听完她的奏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什么都没问,只说了一个字:“准。”
随即,他又破例下了一道旨意,允许沈流苏携带香察司直属卫队二十人同行,沿途兵马,皆可调度。
这是何等的信任与放权!
临行前夜,沈流苏独自在香语阁密室中。
她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她母亲的画像。
她将画像点燃,看着它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而后将骨灰小心翼翼地分装在两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中。
她将其中一瓶交予阿念,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我走之后,你守好香察司。若我三日未归,或有不测,便以此瓶中的灰烬为引,点燃‘逆息香’,它能召出我最后所在的方位罗盘显影。”
“主使……”阿念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
“这是命令。”沈流苏打断他,将另一瓶揣入怀中。
抵达北陵的当日,她并未让车驾靠近主陵,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径直来到当年沈家主持修建、如今早已荒废的“外坛祭台”遗址。
这里荒草已有一人高,石阶断裂,遍地残垣。
唯有一尊雕刻着上古神兽的巨大香炉,还歪斜地立在祭台中央,饱经风霜。
沈流苏屏退众人,独自上前。
她从袖中取出一管特制的“启灵膏”,均匀地涂抹在香炉冰冷的内壁上。
这膏体能放大最细微的声响与震动。
她将耳朵贴在炉壁上,闭目倾听。
忽然,她的睫毛微微一颤。
她听到了!
从香炉的基座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富有某种奇异节律的震动。
“来人!撬开基座!”
几名卫士立刻上前,用铁撬合力撬动。
随着“轰隆”一声闷响,沉重的香炉基座被移开,一个黑沉沉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条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石阶,盘旋向下,深不见底,仿佛通往九幽地府。
沈流苏眼中精光一闪,她没有贸然进入,而是从香囊中取出一支最普通的安神香点燃,投入地道之中。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片刻之后,一缕轻盈的香灰,竟违反常理般地从洞口逆向飘飞而出。
那香灰在空中划出一道奇异的弧线,一个短暂的停顿,继而又是一个急促的转折……
正是那早已刻入她骨髓的“香钥节拍”的起始节奏!
就是这里!
她没有被巨大的发现冲昏头脑,反而退后一步,声音冰冷地发布命令:“立刻封死地道口,用巨石压住,只留一条不易察觉的通风缝隙。”
当晚,她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中,彻夜未眠。
一张巨大的堪舆图铺在桌上,她用朱砂笔,将慈恩观的密室、城西的“香炉坟”、以及眼前这座祭台下的地道入口,三个点连接起来。
一个巨大的倒三角阵型跃然纸上,而阵型的尖端,不偏不倚,正指向皇陵最深处……那座从未有人能踏足的第九重门。
她提笔,在阵型的中心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烛火摇曳,将她的侧影投在帐壁上,宛如一尊手握生死的审判之神。
“你们拜的不是神,”她对着那张图,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怜悯,“是囚徒。”
随即,她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令纸上,写下了一道石破天惊的密令。
“传令下去,明日午时,以香察司的名义,在全城张贴告示……本司将于三日后,在外坛遗址举行一场盛大的‘招魂祭’。”
她顿了顿,笔锋一转,写下最后一行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机。
“凡癸亥年前后,曾服务于皇陵建造、祭祀、守卫等一应人等,无论生死,皆需亲至或由家人代为前来,应验身份,以正视听,钦此。”
烛火猛地一跳,她袖中,那个装着母亲骨灰的琉璃瓶,正隔着衣料,传来一阵微微的、灼人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