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广场之上,吴班颤抖的手终于按在了琴弦之上。
这位执掌大汉雅乐数十年的老乐师,此刻的心跳比身前最激越的鼓点还要纷乱。
他从袖中取出的并非是歌颂帝王功绩的《大风歌》,也不是祈求国运昌隆的《雅丹颂》,而是一卷微微泛黄的古谱,上面只有三个字——《无名王》。
“此曲,不颂名,只颂声。”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入百名乐师的耳中。
第一个音符自他指尖流出,如初春的第一滴细雨,轻柔地叩在每个人的心上。
紧接着,琴瑟和鸣,钟磬齐响,百家之音汇成一股清泉,流淌过成都城的每一条街巷。
那乐声没有金戈铁马的激昂,也没有庙堂之高的庄严,它只是在诉说,诉说耕者于田垄的期盼,诉说织女于窗下的辛劳,诉说稚童于巷口的嬉笑,诉说每一个平凡人最朴素的愿望。
乐声渐急,如百川汇流,奔腾入海。
当曲至“不见姓名中”这一段时,那磅礴的乐章忽然变得宏大而又包容,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声响都被纳入其中。
广场上,一个提着灯笼的孩童,不知为何,竟跟着那旋律哼唱起来。
他的声音稚嫩,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刹那间,涟漪扩散。
一个,十个,百个,千个……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地加入了合唱。
他们或许不懂乐理,或许五音不全,但此刻,他们的心声与那曲调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万民之声汇聚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声浪,冲破夜幕,撼动云霄。
远处高台之上,司天监用来观测地脉星象的浑天仪,其指针竟如风车般疯狂旋转,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民心之声,竟引动了大地龙脉的微颤。
深宫之内,一片静谧。
阿言正襟危坐,双手轻抚着案上那顶崭新的冕冠。
她听不见外界那山呼海啸般的乐章,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股温热的气流正从四面八方涌来,通过这顶冕冠,缓缓注入她的掌心。
那并非实体,而是千千万万人的愿望,纯粹、炽热,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汗水的咸涩。
她虽不能言,心却明澈如镜。
她缓缓抬手,在空中比划着无声的誓言:“愿聋者有耳,哑者有声,贫者有田,孤者有家。”
这并非说给任何人听的祈祷,而是她对这份沉重愿望的回应。
话未出口,誓已在心。
掌下的冕冠竟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她怀中贴身存放的那枚心言钟残片,也随之发出了穿越时空的低鸣。
真愿所聚,自成回响。
高耸的城楼上,刘忙凭栏远眺,南门的万家灯火映得他眸中一片璀璨,可他的耳中,却是一片死寂。
那震动地脉的万民和唱,他一个音符也听不到。
他能感觉到的,只有一种无形的枷锁,正随着那灯火的明亮而一分分收紧。
他想侧过头,对身旁的诸葛亮说一句“明日见”,一如既往地轻松。
然而,话到嘴边,喉头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系统冰冷的提示在他脑中响起:“警告:宿主无法承诺一个不确定的“明日””。
他明白了。
他的存在,他的生命,都已与这万民之愿紧紧捆绑,他不再拥有属于自己的明天。
刘忙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放弃了那个简单的约定,转而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我……还在。”
这三个字,是他此刻唯一能做出的、最真实的承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体内那奔腾不息、如同神明般浩瀚的金色洪流,竟如退潮般迅速消散,只余下薄薄的一层,勉强维持着他的人形。
诸葛亮凝视着主公在夜风中几近透明的轮廓,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悠长的叹息,低声道:“主公不在时,却又无处不在。”
千里之外,汉家皇陵。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正伏在一块巨大的石碑前,额头早已磕得血肉模糊,鲜血浸染了碑上古老的刻痕。
他正是世代守护此地的守陵人,老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