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为民声廊前的薄雾镀上了一层淡金。
诸葛亮立于高台之上,身前的观星仪指针仍在极轻微地颤动,像是昨夜那场鼎火的余烬未熄。
他的目光从仪轨图纸上移开,落在那张新绘制的冕冠结构图上,图上的线条简朴、粗粝,全无皇家威仪,却透着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
他转头,对身旁静立的伏德轻声道:“主公昨夜焚名,并非舍弃自身,而是为万民立心。若今日登基,仍以那块所谓的‘天授玉玺’为典,便是对他这份至诚最大的羞辱。”
伏德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他没有立刻回应,深邃的目光穿过廊柱,落在其中一块悬挂的木牌上。
那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希望王以后吃的饱饱。”他沉默了许久,喉结滚动,才发出一声梦呓般的感慨:“王不说谎了,可我们……更信他了。”
诸葛亮心头猛地一震。
此言非经非典,却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繁文缛节的遮掩,直抵核心。
是啊,信任,这才是世间最重的天命。
工坊之内,热浪滚滚。
老钟赤着古铜色的上身,肌肉虬结,每一次挥锤都带起一片火星。
炉火将四壁映得通红,也照亮了墙角堆积如山的旧木牌。
那是百姓们自发投入鼎中的心愿,如今被百工一一拾拣,用铁锤砸成碎屑,混入那截从“心言钟”上断落的钟舌,一同熔炼。
一个年轻的匠人满头大汗,看着炉中翻滚的铁水,终究没忍住,怯生生地问:“钟师傅,这冕……无珠无玉,甚至连个像样的形制都没有,百姓们会认吗?”
老钟停下手中的活,用铁钳夹起一块烧红的铁料,冷笑道:“你们以为王要戴的是一顶冠冕?不,他要戴的,是这城中千百人说过的每一句真话!”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铁料砸在铁砧上,火花四溅!
铁水被缓缓倾入早已备好的陶范之中,滋滋作响,白烟升腾。
当新冕冷却脱模,所有人都沉默了。
它通体暗沉,表面粗糙得如同饱经风霜的碑文,没有任何装饰,却在晨光下,隐隐能看到无数细密的纹路在其中流转,仿佛是凝固的声音。
阿言在自己的小屋中梳洗。
铜镜被擦得锃亮,却古怪地映不出她的面容,只照出一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颈间那块温润的玉佩,那是刘忙在那一夜亲手为她挂上的。
他说,这是他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
他说,他会让她“说话”。
今日,她将走上高台,以一双素手,为全城百姓“诵读”那上百条民愿。
然后,她会将这顶名为“木牌冕”的冠冕,亲手奉上。
她并不知道,那个为她挂上玉佩的王,身影正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可见。
她只知道,那一夜,他对她说的话,是真话。
而真话,就是她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南门祭坛前,伏德看着素案上那顶新冕,久久无言。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形如半截残钟,又似一块粗陋的木牌,毫无尊贵可言。
作为执掌礼法的大鸿胪,他本能地想要拒绝,这简直是对历代先王礼制的践踏。
可就在他心生退意的一刹那,心口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昨夜的梦境清晰地浮现眼前——先祖伏胜,那位将毕生心血倾注于竹简的圣贤,在漫天书海中对他低语:“礼因时而变,声随心而转。若民心皆为真言,又何须借天命以彰虚名?”
一声长叹,如释重负。
伏德缓缓摘下头上象征身份的祭官金冠,脱去身上繁复的官袍,换上了一身最简单的粗麻素服。
他对身旁的属官道:“今日,我不主礼,我只作一个见证。”
刘忙独自一人,缓步走在通往民声廊的石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