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初起,如泣如诉,是他对故主的哀悼。
渐渐地,琴声转为激昂,那是昨夜万民叩拜、山呼海啸的震撼。
最终,所有的悲伤与困惑,都化作一股雄浑苍凉的旋律,慷慨激昂,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传说。
一曲终了,吴班已是泪流满面。
他望着天边残月,低声吟唱:“风起汉水畔,火照南门钟。谁执鼎中火?不见姓名中。”
他为这首曲子取名——《无名王》。
更北处,汉家皇陵。
守陵人老碑正靠着一棵老柏树打盹。
猛然间,他被一阵异动惊醒。
只见南方的天际,一道炽热的赤色光柱冲天而起,撕裂夜幕,如天神之矛,精准地投向成都南门的方向。
那光芒,他认得,是史书上记载的,唯有国祚鼎盛、天命所归之时,才会显现的“鼎火”之气!
老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
他踉跄着冲出守陵小屋,朝着那赤光落下的方向,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头颅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一下又一下,血丝顺着额角流下,与泥土混在一起。
“四百年了……”他口中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刘氏的江山啊……终于……终于有人,肯把自己的命,还给天下的百姓了!”
他不懂什么焚名立誓,但他看得懂这天象。
这不是某个姓刘的君王在延续私产,这是一个无名之人,在用自己的魂魄,重新点燃汉室那将熄的炉火。
一旁的守陵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伏在地上,发出一阵阵悠长的低鸣,似哀似颂,回荡在空旷的陵园之中。
城内,一条新开辟的“民声廊”里,刘忙正缓步而行。
廊道两侧的壁板上,贴满了百姓的诉求和建议,字迹或工整或潦草,都透着一股鲜活的气息。
百姓们见到他的玄色王袍,纷纷敬畏地跪倒在地,口中高呼:“王驾到!”
可当一个胆大的孩童,好奇地抬起头,想要看清这位新王的样貌时,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身剪裁合体的玄袍,能听到那温和而有力的声音,甚至能感受到那股让人心安的气场,可那张脸,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在脑海中形成一个清晰的印象。
“怪了,”一个刚受过问询的老妇人,在刘忙走后,困惑地对身边人说,“我分明记得王上刚刚还问我家米缸够不够吃……可他……他究竟长什么样?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身旁的人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满足的微笑:“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知道我们,记得我们。”
遥远的洛阳,魏宫深处。
年幼的皇帝曹芳猛地从噩梦中坐起,额上满是冷汗。
他小小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支炭笔。
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到他身前的纸上,画着一个穿着龙袍、却没有面孔的人,那人的背后,是一座熊熊燃烧的钟楼。
闻声而来的太后甄氏,心疼地为他擦去汗水,柔声问道:“芳儿,梦到什么了?画的这又是谁?”
曹芳茫然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孩童的纯真与不解:“不知道……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哭过,为了很多人,哭过。”
就在此时,成都城楼之上,一道只有刘忙自己能看见的湛蓝色界面,悄然在他心中浮现:
【检测到宿主“无我之境”状态已初步稳定。】
【警告:当前状态与传统皇权仪式存在严重冲突。若强行举行“天命加冕”大典,集万民信仰于一身,将导致“我”之概念彻底消融,宿主将永久性失声,化为纯粹的象征符号。】
刘忙立于高耸的城楼之上,俯瞰着这座万家灯火的城池。
北方的风,吹动他宽大的玄色衣袍,猎猎作响。
他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只是静静地望着洛阳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
许久,他才收回目光,对着虚空中的系统界面,轻声说道:
“那就……不加冕。”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狂风卷过城楼。
风中,他挺拔的身影,似乎比刚才又淡去了一分,愈发与这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夜幕彻底降临,丞相府的书房却灯火通明。
诸葛亮端坐案前,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关于登基大典的繁复礼仪流程。
然而,他的目光却没有聚焦在那些朱红的批注上。
白天在偏殿里那张光洁如新的脸,和刚刚从宫中传来的、那道石破天惊的口谕,如同两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一个没有伤疤的主公,一个不愿加冕的君王。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足以颠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寒意,仿佛自己穷尽毕生所学的经天纬地之才,在这一刻,都成了无用的摆设。
他缓缓合上文书,羽扇轻摇,眼神却锐利如鹰。
无论真相如何,社稷为重,有些事,必须在天亮之前弄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