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如果死的是自己人呢?
就在堂内气氛凝滞到极点时,伊籍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议事堂外,与相熟的几位士人“闲聊”起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堂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听说了吗?刘豫州打算在江陵设立‘流民登记簿’,凡是开门接纳流民耕种的庄园,未来三年,一律免税。若是查到哪家闭门不纳,甚至虐待流民的,呵呵,田赋加倍!”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免税三年!
田赋翻倍!
前一刻还觉得那些流民是累赘的士绅们,脑子瞬间转了过来。
利益的得失远比道德的谴责来得更加直接有效。
消息如风一般传遍全城。
当天下午,城外那些原本紧闭的庄园大门纷纷敞开,甚至有几家豪强,连夜派管家亲自赶到流民营,点头哈腰地“请”那些曾经被他们视为草芥的降卒和难民入户为奴。
法正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讥笑:“他们不怕死人,他们只怕丢田。”
蒯府之内,气氛死寂。
当议事堂和城外的消息接连传来时,蒯越正端着一碗汤药,闻言手一抖,药碗摔得粉碎。
他喉头一甜,哇的一声,接连呕出三口鲜血,将胸前的衣襟染得触目惊心。
“主公!”亲信惊惶地扶住他,“事已至此,刘备分明是要赶尽杀绝!我们不如暂避锋芒,南下零陵,再图后计!”
蒯越颤抖着摆了摆手,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疯狂的执拗:“走?我若走了,这荆州,便真真正正成了刘备的了。我蒯家数代经营,岂能毁于我手!”他一把推开亲信,双目赤红,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当夜,他密召蔡瑁入府。
蔡瑁一进门,就看到蒯越形容枯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德珪,”蒯越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立刻上表自劾,辞去江陵都尉之职,就说……纵火一事,是你自作主张。”
蔡瑁如遭雷击,惊怒交加地吼道:“为何是我?!当日闭城纵火,我乃是奉了你的将令行事!”
蒯越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他盯着蔡瑁,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众怒,才能保全大家。现在,是你,背了全责。”
黎明时分,冬日的晨雾尚未散尽,江陵南门那厚重的门轴发出“嘎吱”的巨响,缓缓开启。
全城的百姓都涌了过来,他们沉默地围在道路两旁,目光复杂地投向城门之下。
在那里,蔡瑁脱去了象征权力的甲胄,身披一袭素袍,双手捧着江陵都尉的印绶,屈膝跪倒在地。
他身后,是数十名参与了纵火的亲兵,同样卸甲伏地。
“末将蔡德珪,玩忽职守,纵兵行凶,伏罪请辞!”蔡瑁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回荡,充满了不甘与屈辱。
百姓们围观着,没有人说话,没有欢呼,也没有咒骂。
人群中,那个叫阿禾的少女默默地走了出来,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根东西。
她走到蔡瑁面前,在所有人注视下,将那根被火烧得焦黑的木簪,轻轻地放在了那方冰冷的铜印之上。
木簪与印绶,无声地触碰。
一个代表着三百条逝去的生命,一个代表着曾经生杀予夺的权力。
高高的城楼上,刘忙凭栏而立,将这开城、伏罪、献簪的一幕尽收眼底。
在他的感知中,那股盘踞在江陵上空的黑浊之气,在城门洞开的瞬间,被一道决堤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
无数道明亮的银白色气流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江河奔涌,灌入这座压抑已久的城池。
城门下的喧嚣与寂静,仿佛都已远去。
刘忙的目光越过人群,最终落在了那个跪在尘埃里的身影上。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下城楼。
整个江陵的目光,都随着他的脚步,汇聚到了那扇敞开的城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