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空旷的验尸房,卷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味,冰冷刺骨。
刘忙的指尖划过身下石台的边缘,那上面还残留着为三百亡魂清洗身体时留下的水痕。
就在他心神沉寂到极致的刹那,一道冰冷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幕在他眼前悄然展开,几行淡金色的文字无声浮现:
【“民望气流感知”功能已激活】。
他没有惊诧,仿佛这本就是他漫长等待中应有的结果。
他缓缓闭上双眼,整个世界瞬间变了模样。
在他的感知里,脚下的江陵城不再是砖石与木梁的聚合体,而成了一片由无数细微气流交织成的汪洋。
其中,一股股黑中带紫的浊流,如冬眠的巨蟒,盘踞在州府衙门与城中几处高门大宅之上,它们流动得极为缓慢,散发着腐朽与怨憎的气息。
刘忙能清晰地“闻”到,那是积压了数代人的不满,是士族门阀对权力的贪婪与对下层民众的漠视所凝结的实体。
而在城外,那些刚刚搭建起来的流民营地和新开垦的屯田区,却升腾起一道道银白色的气流。
它们纤细、明亮,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虽然尚不壮阔,却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
这些溪流正一丝一缕地、坚定不移地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汇聚,带来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那是劫后余生的感激,是对未来的期盼,是最纯粹的归心之兆。
刘忙猛地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抹震撼与了然。
他抬起手,仿佛能触摸到空气中那些无形的丝线,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原来人心,真能看见。”
“主公,夜深露重,您怎会在此处?”法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关切。
他提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些许黑暗,也照亮了刘忙那张在明暗间显得格外坚毅的脸。
刘忙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远处灯火通明的州府方向,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孝直,你看那州府上空,黑气如盖,盘根错节。蒯越这棵大树,根扎得太深了。”
法正一愣,他顺着刘忙所指的方向看去,除了夜色,一无所见。
但他瞬间便明白了刘忙话中的深意,快步走到验尸台旁,压低声音:“主公是担心强行夺权,会激起整个荆州士族的反弹?”
“正是。”刘忙终于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杀一个蒯越容易,但要让荆州真正姓刘,就不能只靠屠刀。那只会让黑气更浓,让那些银白色的溪流断绝。”
法正眼中精光一闪,他几乎是立刻就跟上了刘忙的思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明白了。蒯越虽败,但他经营荆州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其根基就在于他所代表的士族利益和所谓的‘规矩’。若我们用武力强夺州权,便坐实了外来强寇之名,必引得人人自危,群起而攻之。”他踱了两步,思路越发清晰,“所以,我们不能当这个恶人。要让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用他们都认可的方式,来撕开这层皮!”
“韩使君。”刘忙吐出三个字。
“正是韩使君!”法正击掌道,“他手握朝廷大义,身份超然。主公,我们不妨借韩使君之手,行‘清查白鹭余党’之名!白鹭教徒遍布荆襄,这本就是一桩大案,以此为由,清查田亩、户籍、兵丁,谁敢说个不字?如此一来,便能将蒯越盘踞多年的兵政大权,一寸一寸地从他手中掏空,让他变成一具空壳!”
刘忙缓缓点头,眼中寒意渐浓:“不止如此。既然要用他的规矩,那就要让他自己,亲手把权柄交出来。”
次日,州府议事堂。
韩嵩端坐主位,他以朝廷钦差的身份,召集了江陵城内有头有脸的“三老九宗”前来议事。
堂下,荆州士绅们交头接耳,神色各异,但大多带着几分倨傲,显然没把这个空降的钦差和刘备这支外来户放在眼里。
韩嵩也不多言,待人到齐后,他面沉如水,展开一卷文书,朗声宣读:“《江陵实录》!丙子年冬,白鹭教作乱,流民涌入江陵,蒯公异度,下令闭城,以火油焚之,三百无辜,尽为焦土……”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话音刚落,他便将一叠供状和几本账册重重拍在案上:“此乃纵火主犯张南的画押口供,以及州府武库火油的支用账册!人证物证俱在!蒯越身为荆州表率,闭城拒纳无辜之民,纵属下放火焚烧,此非护境安民,乃是丧心病狂的乱政之举!”
堂下一片哗然。
众士绅面面相觑,一个与蒯家交好的老者颤巍巍地站出来,想要辩解:“钦差大人,蒯公此举,也是为保江陵一城安宁,情非得已……”
“住口!”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说话的正是随侍在侧的马良。
他面带寒霜,环视众人,厉声质问:“情非得已?在座诸位,谁家庄园里没有几个流民做佃户、做仆役?我只问一句,若今日死在那场大火里的,是你家的儿子,是你家的兄弟,你还会站在这里替他粉饰太平,说一句‘情非得已’吗?!”
这一问,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所有人的脸上。
那些原本还想附和的士绅们,瞬间哑火了。
他们可以对三百条陌生人的性命无动于衷,但马良的话却让他们无法回避地想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