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外,数万军民将临时搭建的“公审台”围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还残留着大火后的焦糊与不安,但此刻,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台上的几道身影上。
荆州名宿韩嵩坐在主审位上,神色凝重,他既是见证者,也是这场风暴的中心之一。
而真正的主角,却是居中而坐,一身朝廷御史官服的王粲。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终定格在神色平静的刘忙身上。
王粲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刘备,你聚众于此,是想挟民意以自重吗?我只问你一句,城中大火,数千流民葬身火海,此事与你是否有干系?你若不能当场证得清白,休怪本官职责所在,参你一本‘煽动民变,图谋不轨’!”
话音如锤,重重敲在众人心上。这顶帽子扣下来,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预想中的惊慌或愤怒并未出现在刘忙脸上。
他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无,只是平静地回望着王粲,不怒不笑,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他微微侧身,对王粲与韩嵩拱了拱手,声音沉稳有力:“真相,从来不在嘴上,而在尸骨里。请使君与韩公移步,随我往验尸局一行。”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验尸?
验那些被烧成焦炭的尸体?
那还能验出什么?
王粲眉头紧锁,他本以为这是一场唇枪舌剑的辩论,却没料到对方直接将他引向了最血腥、最直接的物证。
他心中冷哼一声,倒要看看这武夫能玩出什么花样。
验尸局设在城外一处临时搭建的棚屋内,三具用白布覆盖的棺木并排摆放,周围早已被陈到的亲兵围住,隔绝了人群。
当刘忙、王粲、韩嵩等人步入其中时,一股混杂着死亡与药味的奇异气息扑面而来。
庞统早已等候在此,他一身短打,神情专注,手中握着一柄薄而锋利的解剖刀。
见众人到来,他也不废话,直接掀开第一口棺材的棺盖。
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赫然呈现,其状惨不忍睹,饶是韩嵩这样见惯风浪的人也不禁别过头去。
王粲强忍着胃中的翻涌,冷声道:“烧成如此,还能看出什么?”
庞统没有回答,而是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用刀精准地划开死者胸腔,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已经萎缩的肺叶。
他将肺叶置于一个白瓷盘中,高高举起,朗声道:“诸位请看!”
他的声音透过棚屋,被外围的传令兵一句句接力传了出去,清晰地响彻在数万军民耳边。
“此乃死者之肺。若是生前被困火场,必然会吸入大量浓烟与灰烬。其肺叶之中,必有烟灰沉积;其气管之内,必有灼伤痕迹。然则……”庞统用刀尖轻轻剖开肺叶,将其内部组织展示给所有人看,“此肺叶虽有腐败之象,却干净异常,全无半点烟灰。气管亦光滑无损,不见丝毫灼伤!这说明什么?说明此人,是先中毒身亡,而后才遭人焚尸灭迹!”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棚屋之外,原本压抑的议论声瞬间化为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先死后烧!
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是屠杀!
马良适时上前一步,他俯身仔细观察了尸体的口鼻与指甲,又取来银针探入死者胃部残留的液体中,随即起身,对众人沉声道:“士元所言不差。死者口唇发紫,指甲青黑,银针变色,此乃中毒之兆。若良未看错,此毒应为‘断肠草’之毒,常见于荆州山野,毒发迅猛,无药可解。”
王粲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可以质疑刘忙的动机,却无法反驳眼前这血淋淋的事实。
就在此时,法正一挥手,厉喝道:“带人犯!”
话音刚落,陈到便如提小鸡一般,将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押了上来,一脚踹在其腿弯,将其死死摁跪在地。
“此人名叫张南,乃蔡瑁麾下白鹭卫的一名队率。”法正声音冰冷,如同腊月的寒风,“昨夜大火,他带人于粮仓重地泼洒火油,试图焚毁我军证据,被我军当场擒获。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法正将一枚精致的白鹭鸟形腰牌与半截未用完的火油引信高高举起,展示给王粲和韩嵩。
张南虽被制服,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丝轻蔑的冷笑:“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要杀便杀!”
王粲心头一震,厉声喝问:“是谁指使你纵火?!”
张南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王粲,仿佛在看某个遥远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家主公所为,皆是为保荆州清净,不被尔等流寇所染!”
这番话虽未指名道姓,但“我家主公”、“荆州清净”,矛头直指谁人,已是不言而喻。
不等王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直沉默的伊籍缓步出列,手中捧着一个蜡封的竹筒。
他躬身道:“启禀使君,此乃我方从蔡瑁府邸一处密匣中寻获的密信副本。原件已妥善保管,以防不测。”
韩嵩亲自接过竹筒,当众拆开蜡封,取出一卷帛书。
他缓缓展开,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剧变,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将信中内容高声诵读出来:
“德珪吾弟,闻刘备军已至,其名为客,实为心腹之患。若其南下江陵,可借流民营中疫病之名,以火除之,断其根基。事成之后,曹公必有重援,荆州可安……”
读到此处,全场已是一片死寂。
这封信,赫然是蔡瑁与曹操的往来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