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城西的封锁区下了一场雨。
雨水落在焦土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带起一阵混杂着泥土腥气和焦糊味的热雾。
这里像是城市的一块坏疽,被粗暴地切除、烧灼,如今正冒着余热,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缓慢的自我消化。
这片废墟有一种全新的寂静。
它不再是里世界侵蚀下那种令人心悸的死寂,而更像是一场狂热献祭后,灰烬落定时的沉寂,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重量感。
林小满独自一人走在废墟的中心。
他穿着厚重的防护靴,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小心,仿佛脚下不是破碎的水泥块和扭曲的钢筋,而是一片尚有余温的圣地。
安宁局的人已经撤走了,常规的物理和灵异检测都显示此地已“安全”,能量读数趋近于零。
但林小满不信。零,不代表虚无,有时也代表着一种完美的平衡。
他没有寻找尸体,甚至没有寻找任何“幸存”的迹象。
他只是在寻找一个答案,一个在那场焚尽万物的地底烈焰之后,应该留下的答案。
他的视线最终被一抹不该存在的色彩吸引了。
在一堆被烧得玻璃化的瓦砾中,静静地躺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石头。
它通体漆黑,边缘却异常圆润,像是被火焰反复舔舐、打磨过。
最诡异的是,在周围尚存的余温中,这块石头的表面竟凝结着一层薄薄的、仿佛有生命的猩红色冰霜。
灶石。
林小满的呼吸一滞。
这是从老式灶台里拆下来的耐火石,早已被淘汰的东西,却出现在了这场现代管网的爆炸核心。
他蹲下身,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指尖,没有去触碰那层诡异的赤霜,而是遵从着某种古老的直觉,用指关节在石头侧面,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沉闷,像是敲在实心的玄铁上。
那层赤霜仿佛被声音惊醒,开始缓缓流动,如同融化的蜡,在漆黑的石面上重新汇聚、凝固,最终,勾勒出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帮我送一趟。”
林小满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系统面板上冰冷的电子通知,这是直接烙印在物质世界里的意志。
他瞬间明白了。
陈三皮根本没有消失,在那场引爆全城灶火意志的豪赌中,他献祭了作为“系统管理员”的权限,将自己打碎,融入了那片由万家灯火汇聚而成的意识之海。
他不再需要订单,因为他自己,正在成为订单的一部分。
这座城市里每一缕升腾的炊烟,每一簇燃烧的灶火,都是他重凝肉身的碎片。
他要把这块石头带走。
司空玥的精密分析室内,那块灶石被放置在最高级别的能量隔离台上。
“成分很普通,就是常见的高岭土与石英混合烧结物。”一名研究员看着光谱分析仪上平淡无奇的曲线,眉头紧锁,“但它的热力学特征完全违背常理,它在持续、稳定地吸收周围环境的热量,却不向外辐射任何能量,就像一个微型的热力学黑洞。”
司空玥没有理会报告。
她绕着隔离台,走了一圈又一圈,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层已经变得暗淡的赤霜。
她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绝对理性和冷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推演。
她忽然停下脚步,对身旁的助手下令:“提取赤霜样本,进行碳-14定年和基因序列比对。比对样本……用我数据库里最高权限的‘火种-01’号档案。”
助手愣住了。
‘火种-01’号,那是陈三皮最初成为复活者时,留下的唯一一份生物样本,源自他左臂上那道被强行剥离的封印纹路。
半小时后,结果出来了。
研究员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颤抖:“匹配……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司空顾问,这块石头上的霜,和陈三皮的碳基组织……同源。”
室内一片死寂。
司空玥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终于抓住了那条贯穿生死的逻辑线。
她快步走到墙边的白板前,拿起记号笔,没有写下任何复杂的公式或图谱,只写下了一行字:
“思念即经纬,烟火为血肉。”
这不是复活。
司空玥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是在旧有物理法则被彻底撕裂后,一种全新的存在形式。
当足够多的人,在点燃灶火、烹制饭菜的那一刻,共同怀着或悲伤、或温暖、或遗憾的思念时,这份庞大的、指向同一个坐标的共情密度,就会成为一种现实扭曲力场。
它以思念为骨架,以人间烟火为血肉,在现实与里世界的夹缝中,为那个逝去的人,进行一场匪夷所思的“逆向投胎”。
“他需要能量。”司空玥喃喃自语,转身离开了分析室。
当晚,她没有留在安宁局的宿舍,而是回到了自己那间空无一人的公寓。
她没有开灯,只点燃了一支细长的白色蜡烛,放在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