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来自城东一栋老旧居民楼的四单元三零二。
那声音极轻,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铁板上,发出的“滋啦”一声,短促而尖锐。
独居的年轻母亲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狂跳。
她侧耳倾听,只有窗外风声呜咽,以及隔壁房间里,自己五岁女儿均匀的呼吸。
错觉吗?
她刚要躺下,厨房的方向,又传来一声。
这次清晰无比。
是锅铲在铁锅里翻动的声音,一下,两下,金属刮擦着锅壁,带着一种生硬而执拗的节奏。
恐惧像冰水顺着脊椎灌下。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家里只有她和女儿,丈夫一年前就在一次灵异事件处置中殉职了,厨房的燃气总阀她每晚都会亲自关上。
谁在做饭?
“妈妈?”女儿带着睡意的呢喃从隔壁传来,“我好像闻到……爸爸做的红烧肉了。”
年轻母亲的瞳孔骤然缩紧。
不是错觉。
一股浓郁的,混杂着酱油、冰糖和肉香的气味,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渗进来,真切得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那是她丈夫的拿手菜,也是女儿的最爱。
她曾无数次在梦里闻到这个味道,醒来后只剩空荡荡的枕头。
而现在,它穿透了梦境与现实的隔膜。
锅铲声停了。
代之而起的,是水煮沸时“咕嘟咕嘟”的闷响,像是某种心跳。
“饭……好了吗?”她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出了这句话,仿佛被无形的线操控着。
回应她的是“哐”的一声轻响,锅盖被放下的声音。
肯定。
第二天清晨,这位母亲在闹钟声中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虚脱。
她冲进厨房,灶台冰冷,锅碗干净,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但当她为女儿梳头时,却发现女儿的眼圈下,挂着两抹和她如出一辙的青黑。
“宝宝,昨晚做噩梦了吗?”
小女孩茫然地摇摇头,随即又用力点头:“我梦到爸爸了……他一直在开车,开呀开,车窗外面好黑……他一直对我说对不起,说不能陪我长大了……”
女孩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正是她父亲出车祸殉职前,在最后的通讯里留下的遗言。
一夜之间,类似的报告如同雪片,涌入安宁局的紧急处理中心。
“夜半灶响”、“幽灵饭香”、“故人归厨”,这些诡异的事件在城市各个角落上演。
所有回应了那句“饭好了”的人,无一例外,都在次日精神萎靡,并且在梦境中,被迫以第一视角,反复经历至亲之人离世前的最后时刻。
这不是慰藉,而是一种残酷至极的情感凌迟。
司空玥站在安宁局的精密分析室内,看着全息投影上闪烁的数百个红点。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一个被“伪共情”污染的家庭。
“我们采集了其中三十个现场的空气样本,”一名研究员汇报道,“在过滤掉常规污染物后,对残留的热信息进行光谱分析和秘法显影,结果……结果很诡异。”
巨大的屏幕上,一团从厨房油烟机滤网中提取的油垢样本被放大。
在特殊光线的照射下,那些看似无机的油脂分子,竟缓缓流动、重组,最终显现出无数比尘埃更细小的符文。
它们像一群饥饿的微生物,在油污的培养基里疯狂复制、增殖。
每一个符文的结构,都与“幽冥食录”的咒印如出一辙,只是被微缩了亿万倍。
“它在播种。”司空玥的声音冷得像冰,“它不再需要一个中心化的‘系统’派单,它把每一个渴望团圆的家庭厨房,都变成了它的分身和温床。共情和思念,成了它的养料。”
与此同时,林小满正站在一间装潢温馨的儿童房里。
他接到了一个奇怪的求助。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在父母双亡后被叔叔收养。
最近一周,她每天凌晨三点都会准时醒来,走到空无一人的餐桌边,对着主位,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我帮你留了饭哦,在锅里温着呢。”
林小满在征得孩子叔叔的同意后,在厨房的地面上,薄薄地撒上了一层特制的糯米粉。
凌晨三点整,女孩果然梦游般地走了出来。
而就在她走向餐桌的同时,林小满看见,灶台前,原本平整的糯米粉上,缓缓浮现出两个脚印。
紧接着,一个由微尘和油烟构成的模糊人形,在灶前显现。
它的动作无比僵硬,机械地重复着颠勺、翻炒的姿势,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
林小满没有惊动它,只是对着那团虚影,故意用轻松的口气问道:“叔叔,辛苦了。您最爱吃什么菜啊?下次我给您带。”
那虚影的动作顿了一下,一个毫无感情的、像是电子合成的男声在厨房里响起:“红烧……肉。”
林小满嘴角的弧度瞬间变得冰冷。
“是吗?”他冷笑道,“可你女儿告诉我,你对猪油过敏,一辈子都没吃过红烧肉。”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道虚影仿佛被高压电击中,猛地扭曲、拉长,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随即“嘭”地一声炸裂开来,化作一缕极细的黑烟,闪电般钻进了墙壁上的排烟管道。
林小满立刻追了出去,他没有去追那缕烟,而是直接奔向楼顶。
他撬开主排烟管道的检修口,用强光手电往里一照,头皮瞬间发麻。
整栋楼的油烟管道内壁,从上到下,都被蚀刻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微型订单符文,它们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像无数双贪婪的眼睛,闪烁着幽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