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身体的机能似乎早已停摆。
然而就在这一夜,他沉寂如古井的胃里,忽然翻涌起一阵奇异的搅动。
那不是饥饿的痉挛,也不是伤病的疼痛,而是一种久违到近乎陌生的……饱足感。
一股温热的暖流凭空在他的食道中升起,仿佛有人正用一把看不见的勺子,将一勺勺混着咸菜梗的热粥,小心地喂进他的喉咙。
那味道无比熟悉,粗粝的米饭混合着咸菜的微酸,是他过去十年里赖以活命的滋味。
他猛地睁开眼。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杂乱的头发滑下脸颊,流进嘴里,他却清晰地尝到了白米饭的香甜。
是司空玥摆下的那碗饭,通过现世里千千万万人“多留一口”的共鸣,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跨越空间的循环,正在逆向地、固执地,喂养着他这个早已不属于人间的“送单人”。
他,正在被整个世界的记忆“喂食”。
陈三皮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体的僵硬感被那股暖流驱散了些许。
他走出桥洞,站在瓢泼的雨中,像一头嗅到气味的野兽,循着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味觉指引,一步步走向小镇的中心。
最终,他停在一家挂着“老王面馆”招牌的店铺前。
店里已经打烊,灯光昏暗。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正在灶台后擦拭着锅具,看见他进来,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仿佛已经等了他很久。
老板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用下巴指了指角落里一张空无一人的桌子,语气平淡地说:“那碗是你三天前落下的,我看着没坏,就没给你收。”
陈三皮的目光移了过去。
那张油腻的木桌上,果然摆着一碗面。
汤汁早已冰冷浑浊,面条也坨成了一团。
然而诡异的是,在面碗的上方,竟悬浮着一层牛奶似的、乳白色的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逆时针旋转着。
他一步步走过去,伸出食指,尝试着触碰那团雾气。
指尖与雾气接触的瞬间,一股针扎般的灼痛传来。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的、不属于任何人的声音在他脑中炸开:
“签收延迟,但未失效。”
他猛然明白了。
这碗面,不是被人遗忘,而是被那已经融入天地间的“外卖系统”残魂,强行锁定在了这里。
它在等待一个特定的交接,一个最后的“签收”。
他没有动那碗面。
他只是缓缓从磨破的夹克内袋里,掏出一张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的、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林小树的母亲,站在自家倒塌的屋墟前,双手捧着一只破碗,眼神空洞而绝望。
陈三皮将这张照片,轻轻地压在了那碗冷面的碗底。
他凝视着照片上那个女人的脸,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
“我不叫陈三皮了。可这单,还得有人接。”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团旋转的白色雾气骤然下沉,如同一缕活物,悉数钻进了照片的一角。
整张照片的影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剥落,就像被岁月瞬间侵蚀了百年。
最终,林小树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用血色丝线绣成般的细小篆体:
“接单人:未知”。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一道清冷的晨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照亮了桌子对面那张空着的椅子——那里明明空无一人,桌角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双湿漉漉的一次性筷子。
筷尖笔直地,指向东方。
陈三皮知道,下一个“我”,已经在路上了。
江心岛的晨雾彻底散去时,司空玥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渡口。
她没有回头。
一周后,立冬。
一趟向北穿行的绿皮火车上,一个靠窗的女人放下了手中的旧录音笔,打开了身旁一个样式古朴的竹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