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尘封已久的名词。
三年前,他曾接过一份类似的订单,为一个在异乡病故的母亲,给她的女儿送去一碗永远无法亲手做出的生日面。
系统将那类订单判定为最高优先级的“超自然情感投递”,由于其逻辑极度复杂,耗费能量巨大,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中,全国范围内也只出现过七例。
他猛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个新人,不仅继承了“幽冥食录”的外在仪式,甚至还以某种未知的方式,复现了那些早已随着系统沉寂而失传的、最核心的特殊订单逻辑!
这不是模仿,这是真正的……复苏。
当晚,城市陷入沉睡,而陈三皮却来到了江北一座早已废弃的城市网络调度中心。
这里是末世前的通讯枢纽,如今只剩下交错的线路和蒙尘的设备。
他用最原始的物理方式,强行接入了连接江心岛的地下光纤,将几小时前残留的微弱数据信号,导入到一台老式的阴极射线显像仪上。
雪花点的屏幕闪烁了很久,终于拼凑出一段断续而模糊的黑白影像。
时间戳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
画面中,正是那个年轻的骑手。
他独自一人跪在江心岛那口破锅前,周围空无一物。
他没有点香,也没有祭品,只是用双手,虔诚地从破锅边的泥地里,捧起了一撮混着草根的湿润泥土。
然后,在监控信号中断前的最后一帧,他张开嘴,将那撮泥土,缓缓地、决绝地吞了下去。
画面在此中断,只剩下一片刺耳的忙音。
陈三皮却看得浑身冰冷。
那不是疯癫,更不是绝望下的胡乱举动。
那是“食土立契”,一种比任何文字记录都更加古老的仪式。
在遥远的过去,当文明处于蒙昧,那些行走于荒野、为孤魂野鬼施食的民间行者,便是通过吞食埋葬死者的土地,来与那片土地上的“饥饿”立下最原始的契约——我食汝之土,承汝之苦,当以我身为器,饲汝之饥。
这个仪式太过原始和惨烈,早已被后世的符箓、法器所取代,连安宁管理总局最机密的档案里,都未曾有过完整的记载。
陈三皮缓缓关掉了显像仪的电源。
黑暗中,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个年轻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你不是接班人……你是自己‘活’成了那一口饭。”
黎明前,天色最浓重的时刻,陈三皮回到了林记快餐店所在的社区。
瘸腿的林老板已经醒了,正借着昏暗的灯光,用毛巾一遍遍擦拭着墙上林小树那张泛黄的照片,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活人的脸颊。
陈三皮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隔着卷帘门的缝隙,低声问:“老板,今天那个小子,是你安排的吗?”
林老板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辨认了片刻,才沙哑地回答:“没人安排。他三天前自己找来的,敲门问我这儿还招不招人。他说……他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穿着旧款冲锋衣的人,指着我这店门口,告诉他,‘饿的人,都该来这儿吃饭’。”
陈三皮的目光越过林老板的肩膀,落在墙上那张合影里。
照片上,年轻的林小树咧着嘴,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一股陌生的、滚烫的情绪,毫无征兆地涌上他的眼眶。
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转身便要离开这片让他感到窒息的温泉。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身后店内,一个老旧的保温柜,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其中一格的柜门,竟自己弹开了。
林老板被吓了一跳,回头望去。陈三皮的脚步也僵在原地。
那一格小小的空间里,没有散发金光的奖励,也没有诡异扭曲的怪谈。
只有一只朴素的白瓷碗,里面盛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白米饭。
米饭的边缘,还小心翼翼地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收银小票。
陈三皮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拿起那张字条。
上面是用圆珠笔写的、略显稚嫩的字迹:
“师父,我学会留一口了。”
那一刻,他胃里那个沉寂了数日的“系统”位置,没有传来任何提示音,却升起一股真实的、久违的暖意。
是有人,开始反过来喂他了。
陈三-皮握着那碗温热的米饭,站在快餐店门口,望向远处尚未苏醒的城市轮廓。
他忽然明白,那股焦米的苦香,或许并非只在城南早市那一处飘散。
在这个庞大都市无数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或许正有许多口冰冷的“灶台”,因某个相似的梦,某份无处安放的执念,正在被一双双颤抖的手,重新点燃。
而那每一缕升起的、混杂着苦涩与米香的炊烟,都是一个独立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