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是黑暗中一颗颗被点亮的星,微弱,独立,却共同勾勒出了一幅横跨整座城市的、名为“思念”的星图。
而司空玥,正是这片星图唯一的观测者。
连续七十二小时,她几乎没有合眼。
凭借从安宁局内部数据库调取出的、权限已然过期的城市微观异常事件报告,她走访了十二个被标记为“温灶现象”的家庭。
从江北新区的独栋别墅,到城西老破小的顶楼加盖,每一扇门的背后,都藏着一个相似的秘密。
秘密与贫富无关,与教育程度无关。
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家庭都曾经历过失去。
更诡异的是,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双份饮食习惯”。
一个独居的老教授,每餐都会用两个碗盛饭,其中一碗永远摆在逝去老伴最常坐的位置上。
一个年轻的白领,冰箱里永远塞着两份一模一样的便当,一份给自己,一份给在一场车祸中丧生的同胞兄弟。
他们煮两人份的饭,吃一人份的餐。
剩下的那一份,从不倒掉,也从不冷藏,就那么静静地摆在桌上。
可无论是隔夜的米饭,还是放置了三天的菜肴,都丝毫没有腐败的迹象。
在最后一个调查地点,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司空玥合上了她的黑色笔记本。
在扉页上,她用银色的钢笔写下一行冰冷的结论:“食物不再腐败,并非物理法则的扭曲,而是因为它从未真正‘被留下’。它一直在‘被吃’。”
当晚,她回到了自己那间极简风格的公寓。
没有多余的家具,一切都如同精密的仪器般陈列。
她走进厨房,从米缸里舀出一人份的米,淘洗干净,放进电饭煲。
煮粥程序启动,她刻意只拿出一只白瓷碗。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去睡,只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平板电脑上分出十六个监控格,无死角地覆盖了整个厨房。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陷入“禁睡”带来的死寂。
凌晨三点十七分。
厨房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瓷器在木质台面上拖拽发出的声音。
司空玥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屏幕。
监控画面中,那只被她洗净后倒扣在沥水架上的空碗,正以一种肉眼可见但极为缓慢的速度,自行移动到了电饭煲旁。
“咔哒。”
电饭煲的锅盖,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自动弹开。
蒸腾的热气瞬间涌出,模糊了摄像头。
紧接着,在水雾缭绕的影像里,那只空碗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倾斜,锅里滚烫的白粥,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舀起,精准地重新倒满了那只碗。
整个过程安静、有序,甚至带着一丝……熟练。
司空玥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冷静。
她没有报警,更没有通知安宁局的任何旧部。
她知道,这已经超出了常规灵异事件的处理范畴。
她走进书房,从一个需要三道密码和指纹解锁的合金箱内,取出一面巴掌大小、布满古朴云纹的青铜镜。
镜面并非光滑的,而是微微内凹,像一口缩小的锅。
此为司空家的秘藏,“观炊铜镜”。
传说中,它可以照见附着于食物炊气之中的“念”。
她回到厨房,那碗重新被盛满的粥正散发着诡异的热气。
司空玥举起铜镜,对准了那袅袅升腾的白色蒸汽。
镜面之中,景象扭曲,浮现出的并非厨房的天花板。
那是一张巨大的、望不到边际的圆桌。
桌边,坐满了数不清的模糊人影。
他们有的穿着破旧的骑手工服,有的披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有的身上还沾着泥瓦工的灰尘……他们全都低着头,沉默地、贪婪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司空玥的目光在人群中飞速扫过,忽然,其中一个人影缓缓抬起了头。
那张脸,她见过。
是林小树——那个最初的、牺牲的外卖员。
然而,就在她看清他面容的下一秒,林小树的脸竟像融化的蜡一样,迅速变幻成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千百张脸在他脸上飞速闪过,最终又归于一片模糊。
司空玥的手微微一颤。
她终于明白,这些“食魂”并非某个特定亡者的个体残留。
它们是无数个“被思念者”的记忆碎片,在“留一口”这个共同的行为仪式下,彼此吸引、融合,最终凝结成了一个庞大的、跨越了生死的……“共食之灵”。
她拨通了陈三皮的电话。
当陈三皮踹开门冲进来时,第一口吸入肺里的空气,就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是那股焦米的苦香。
比他在城南早市闻到的更浓郁,更鲜活,仿佛源头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