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仿佛源自基因深处的集体共鸣,穿透了钢筋水泥的隔阂,越过了贫富贵贱的沟壑。
城东,老字号社区食堂“一口香”的后厨,蒸汽缭绕如仙境。
老板王胖子赤着上身,露出满是烫伤旧痕的粗壮胳膊,正准备掀开第一笼刚出炉的肉包。
他举起笼盖,手腕却在半空顿住。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滚烫的蒸笼,习惯性地用指节“叩、叩、叩”敲了三下锅盖。
这是他从父亲那辈学来的老规矩,说是开笼前先“知会一声”,让灶王爷和路过的“朋友”先尝个热乎气儿。
学徒小李刚来不久,看得一脸莫名:“师傅,您这是……”
王胖子眼皮都懒得抬:“叫魂儿呢,让里头的人先动筷子。”
话音刚落,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被他敲过的竹制锅盖,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己震动起来。
“嗒……嗒嗒……嗒。”
一声轻,一声重,再一声轻。
声音不大,却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后厨所有人的心脏上。
那节律,那顿挫,分明是在回应!
小李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师、师傅……是不是……是锅里的水太沸,蒸汽顶的?”
王胖子没有回答。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胖脸,此刻却凝重得像一块冰。
他死死盯着那口大锅,仿佛能透过蒸腾的热气,看见某个坐在灶台上的无形食客。
他默默地,近乎虔诚地,将最边上那只白胖饱满的包子捏了出来。
没有递给任何人,而是转身,扒开熊熊燃烧的灶膛口,将那只足以让流浪汉饱餐一顿的包子,扔进了赤红的火焰之中。
呼——!
灶膛里的火苗猛地向上窜起三尺高,幽蓝色的火焰中心,竟扭曲成一个模糊至极的轮廓。
那轮廓不高,微微佝偻着,肩上似乎挎着一个方形的箱子,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像是在确认一条重要的信息。
幻象一闪即逝。
后厨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蒸笼还在不知疲倦地“嘶嘶”冒着热气。
没有人再敢说话。
但当那一笼包子被分发到各个保温餐盒时,所有人都发现,每一个餐盒里,都比平时莫名多加了半勺满满的肉馅。
同一时刻,林小树的残影飘荡在早已拆迁的筒子楼旧址上空。
这里如今已是一座市民广场,那口曾被他和无数邻居共用过的铁锅,早已被熔铸成一座名为“共食”的抽象雕塑,立于广场中央。
可诡异的是,每到饭点,雕塑冰冷的金属基座上,总会渗出丝丝缕缕的温水,在下方汇聚成一小洼怎么也晒不干的水渍。
过去,他每一次试图触碰,手指都会毫无阻碍地穿过。
但今天,当他再次蹲下,缓缓伸出那近乎透明的手指时,水波没有穿透。
他的指尖触及水面的刹那,一圈细微的涟dàng漾开来,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温柔地拂过。
他愣住了。
一股明悟,如电流般贯穿他即将消散的意识。他忽然明白了。
当一个人的执念被千万人共同铭记和承担时,这份执念便不再需要一个具象的形体去承载。
它成了风,成了水,成了火焰中的一瞥,成了每个人心中那个微不足道的“多留一口”的念头。
他缓缓起身,望向城市深处。
他能“看”到,无数个家庭的厨房里,主妇们在淘米时,会下意识地多抓一把米;写字楼的白领们订外卖时,会习惯性地点一份双人套餐;街边的排档老板在关门前,会把最后一份炒饭留在灶上温着……
那些或浓或淡的饭菜香气,此刻化作了亿万根看不见的丝线,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升起,牵引、拉扯、编织着他残存的意识。
它们不再是需要他去“收取”的祭品,反而成了滋养他、重塑他的温床。
一张无形的人间烟火之网,正在以他为中心,缓缓织就。
城南康复中心的“共食花园”里,第一批在灵异土壤上培育出的稻穗,终于迎来了收获。
这些稻米被精心碾磨,做成一个个朴素的盐味饭团,作为纪念品,分发给那些曾坚持“反向施食”拯救亲人的家属们。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颤抖着手,接过饭团。
他沉睡的儿子,曾是林小树之后,这座城市最坚定的“守温者”之一。
他咬下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