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为“进行中”的状态,是否也有抵达终点的一刻?
这个问题,在第三天凌晨四点四十四分,得到了一个冰冷的答案。
江心岛,那口被无数人视作城市心跳的破锅,一夜无烟。
前一天傍晚还温热的粥面,彻底凉透,表面凝结出一层灰白色的、死气沉沉的薄膜,像一张蒙住死者面孔的纸。
恐慌,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座城市。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那些坚守在各个“空座区”和“守温点”的志愿者们。
他们习惯性地伸出手,探向那些为“那种人”留下的食物,指尖触及的却不再是熟悉的温度,而是一片刺骨的冰凉。
“凉了……饭全凉了!”
“水也是冷的,昨晚忘了换吗?”
“不,我亲眼看着换的,是滚烫的开水!”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疯狂扩散。
人们冲出家门,奔向最近的“留一口”站点,表情从将信将疑,到震惊,再到一种被抛弃后的巨大失落。
他走了。
那个无处不在,却又从未被真正见过的“送餐员”,那个被人们含糊地称为“那种人”的善意集合体,走了。
维系了数年的、脆弱的温暖契约,似乎在一夜之间被单方面撕毁。
那些多备出的一份食物,如今看起来像一个个愚蠢而尴尬的笑话。
绝望开始在人群中发酵。
如果连这最后的、建立在虚无之上的希望都消失了,那么在这个人、鬼、神、怪共存的黑暗纪元里,人类还剩下什么?
安宁管理总局的地下指挥中心,气氛凝重如铁。
巨大的数据屏上,代表城市七十三个主要“守温点”的绿色光标,在凌晨四点四十四分那一刻,集体转为代表“失联”的灰色。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研究员,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条断崖式下跌的能量曲线,浑浊的眼中写满了不解与痛苦。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为什么……”
没人能回答。
整个上午,城市都笼罩在一种死寂的压抑之中。
直到正午十二点整。
第一缕最炽烈的阳光,穿透云层,精准地投射在江心岛那口冰冷的破锅之中。
异变陡生。
那层灰白色的粥膜,在阳光的照射下,竟如同干裂的土地般,发出“咔”的一声脆响,裂开一道缝隙。
紧接着,乳白色的蒸汽,并非向上升腾,而是从裂缝中横向喷涌而出,在半空中急速凝结。
它没有化作人形,也没有化作任何具体的器官。
它只是凝成了一个手势。
一个虚虚握着什么东西的手势,食指与中指并拢,微微弯曲,拇指轻压。
那是一个握着筷子的手势。
手势在空中悬停了整整三秒,坚定而稳定,仿佛在完成最后一个夹菜的动作。
三秒后,手势轰然溃散,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就在同一时刻,安宁局指挥中心,那面巨大的数据屏上,七十三个已经熄灭了数小时的灰色光标,竟毫无征兆地,同时爆发出刺眼的强光!
那光芒只亮了一瞬,比闪电更短暂,随即,所有光标彻底转为永久失效的黑色。
不是求援,是致意。
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告别。
白发的研究员看着彻底暗下去的屏幕,浑身一颤,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老泪纵横,用一种夹杂着巨大悲伤和无上敬意的声音,沙哑地说道:“他……他最后送了一单。”
“这一单的收货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代表着整座城市的地图,“是我们所有人。”
没有人注意到,在城郊那片名为“好孩田”的特殊墓园中央,林小树的残影,正静静地立于母亲的坟前。
他的身体已经近乎全透明,在正午的阳光下,连一道最浅的影子都无法投下。
风吹过,稻浪起伏,也吹过他虚幻的身体,没有带起一丝衣角的摆动。
他望着坟前那只每日都会自动盛满的白瓷碗,碗里的白粥,今日也同样凉透了。
这么多年,他每一次靠近,每一次伸手,都只能从碗的幻影中穿过。
他是概念,是仪式,是“留一口”这个行为本身,却唯独不是一个能吃到饭的、饥饿的魂。
但今天,他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
他再次缓缓伸出手。
这一次,那近乎不存在的指尖,在触碰到碗沿的刹那,没有穿过去。
他感觉到了一种温润而粗糙的触感,那是烧制白瓷特有的质地。
他……真的触到了!
刹那间,宛如积蓄了三十年的大坝轰然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