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香的米粒在口中化开,一股熟悉到骨子里的味道,瞬间引爆了压抑多年的泪腺。
“是……是这个味道……”老人老泪纵横,喃喃自语,“他……他最爱吃咸一点的,他说跑一天单,出那么多汗,就得吃咸的才补得回来……”
没有人注意到,在老人手中那个饭团的透明包装纸封口处,有一道极细微的、已经风干了的水痕。
那痕迹,像极了某个人在包装前,迫不及待地凑上去,提前偷尝了一口时,留下的口水印。
而那天所有未被领取的纪念饭团,在第二天清晨清点时,竟都不翼而飞。
只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潮湿的脚印,歪歪扭扭,一直延伸向江心岛的方向。
林小树的意识飘行至城中村纪念馆。
沙坑里,孩子们捏出的那些泥人早已被几场大雨冲刷得没了形状,墙上,他那张带着青涩笑容的工牌照片,也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
几个新搬来不久的孩子,正在墙角玩一种他们自己发明的“等饭游戏”。
一个男孩假装端着一个看不见的碗,身体夸张地发着抖:“我……我好饿,但我留了一口!”
另一个女孩则抢过一个破旧的纸盒,当作外卖箱,煞有介事地大喊:“我给你送来了!我也留了一口!”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游戏的来源,更不知道林小树是谁。
他们只是从父母和邻居的只言片语中,模糊地觉得,“不这样,饭就不香”。
林小树静静地站在角落,看着这荒诞又神圣的一幕。
突然,他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熟悉的抽搐感。
那是陈三皮的“饿感”。
是那个男人最原始、最深刻的执念,在与这横跨时空的场景共鸣。
他想笑,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那虚幻的身影,在穿堂风中剧烈地轻颤着,像一页即将被火舌舔舐干净的纸。
深夜,山村。
老妇人被一阵熟悉的温热感唤醒。
她披衣起身,走到灶台前,发现那锅昨晚留下的冷粥,又自己变得滚烫。
她熟练地起身,往灶膛里添了一把干柴,火烧得更旺了。
就在这时,锅盖上传来“嗒、嗒、嗒”三声极轻的敲击。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惊慌,只是用一种拉家常的语气,低声说:“叔啊,外头冷,今天这饭够热了。”
锅盖停顿了一下,又极轻地“嗒”响了一声,像是在温顺地回应。
妇人拿起勺子,往碗里盛粥。
盛满一碗后,手腕一转,又多舀了满满一勺,将这多出来的一份,放在了门边的石阶上。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几声压抑的狗吠。
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叼走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飞快地跑远了。
妇人没有去赶,只是静静地望着雪地上那串远去的爪印,和爪印旁另一串更浅、更模糊的脚印。
她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夜色,轻声问了一句:
“你……吃饱了吗?”
没有回答。
只有卷过屋檐的寒风,在半空中将几片枯叶和雪花,短暂地拼凑出一个背影:肩上挎着熟悉的保温箱,手里似乎握着一双筷子,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吹凉一碗面。
下一瞬,背影碎成无数光点,彻底融入了深沉的夜空。
也就在这一瞬,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心岛上,那口破锅锅沿内壁,自“未”字笔锋末梢探出的那株青芽,仿佛得到了最终的滋养,缓缓地舒展开一片嫩叶。
在叶片的脉络间,隐约浮现出两个水汽凝成的字:
还在。
整个世界,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和谐与安宁。
恐惧被一种全新的、建立在集体无意识之上的契约所取代。
人们不再时时刻刻担忧着“禁睡”的降临,因为他们相信,那位守护者,无处不在。
这是一种崭新的、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
城市的脉搏,前所未有的沉稳、有力。
以至于这种安宁本身,都成了一种习惯。
一种理所当然到,甚至让人忘记了去确认其来源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