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冰冷、沉默,像是从一个被遗忘的时空寄来的信笺,上面没有字,却写满了终结。
深夜十一点五十九分,24小时便利店的自动门发出疲惫的嗡鸣,吐出最后一名顾客。
店员李晓梅打了个哈欠,准备拉下卷帘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门外多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灰色的外卖保温箱,旧得看不出原本的品牌,箱体边缘布满磕碰的伤痕,像一个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
箱子不偏不倚地放在门口正中央,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在这个时间点望向这里。
李晓梅皱起眉,第一反应是哪个外卖员落下的。
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整整一晚,她都没见过有外卖员来取餐。
她犹豫着走上前,寒气瞬间包裹了她。
箱子是冰的,唯有搭扣处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余温。
她解开搭扣,一股混杂着米粥香气与鸡蛋腥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箱内,一碗热粥安然躺着,上面卧着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
旁边压着一张被水汽浸得有些发皱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是用圆珠笔写的,力道很重,仿佛要刻进纸里。
“配送地址:去年冬天发烧的那个小男孩家。”
“物品:热粥加蛋。”
“备注:他说穿工装的叔叔允许多吃一口。”
没有订单号,没有联系方式,甚至没有具体的门牌号。
李晓梅的心猛地一沉,一种熟悉的、属于这个时代的诡异感攫住了她。
她认得这个字迹,或者说,这座城市里的大部分人都认得。
在“无名食堂”出现之前,这种手写单曾短暂地在城市各处流传,它们指向的都是一些最需要帮助却又最容易被遗忘的角落。
大家称之为“幽灵订单”。
但自从那场席卷全城的“留饭”仪式开始后,这种订单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去年冬天发烧的小男孩……”李晓梅喃喃自语,一段被封存的记忆瞬间清晰。
那是她家楼下的邻居,一个单亲妈妈带着的孩子。
去年冬天,孩子高烧不退,深夜里,一个外卖员冒着暴雪送来了退烧药和一碗热粥,分文未取。
事后女人想找他道谢,却怎么也找不到,只记得他工装上的编号是“A-137”。
那个编号,如今被刻在城中心纪念碑的第一个名字后面。
李晓梅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孩子早在一年前就康复了,如今活蹦乱跳,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
他家,也早已不再需要为谁特意留一个空位。
这张单,迟到了一整年。
她本该将它当作一个恶作剧,扔进垃圾桶,然后回家睡觉。
但握着那张尚有余温的便签,她却做不到。
那句“允许多吃一口”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那是属于孩子的天真,也是属于那个人的温柔。
最终,她提起那只沉甸甸的保温箱,锁好店门,走进了风雪。
雪夜寂静,她的脚步声是唯一的声音。
当她敲开邻居家的门时,开门的孩子母亲一脸错愕。
“晓梅?这么晚了……”
“这个……”李晓梅有些语无伦次,她举起手里的保温箱,“我……捡到的,单子上写着送给你家。”
女人的视线落在保温箱上,表情变得复杂。
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转身从自家厨房里端出了一模一样的一碗粥,上面也卧着一个溏心蛋。
“……这是我们今晚自己煮的。孩子睡前突然说想吃,我就给他做了。”
李晓梅愣住了。
两碗粥,无论是碗的样式,还是蛋的火候,都如出一辙。
“不可能啊,”她下意识地打开自己带来的保温箱,想做个对比,“我来之前还看了一眼,里面明明是……”
话音未落,她和孩子母亲都僵住了。
保温箱里那碗粥,米汤的液面清晰可见地比女人自己煮的那碗,高出了半勺的量。
仿佛在她送来的途中,有人凭空往里又添了一口。
“这……”女人捂住了嘴,眼中泛起泪光,“他……他还在啊?”
李晓梅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那半勺粥,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瞬间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原来,不是订单迟到了。
而是那个送餐的人,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每一个他许下过的承诺。
同一时刻,江心岛。
那口破败的铁锅旁,林小树的身影已经稀薄得如同一缕即将散去的烟。
他的身体几乎完全透明,只能勉强维持住一个轮廓。
他知道,当最后一丝名为“自我”的执念消散,这片由人间烟含养的“共食机制”,将彻底摆脱他这个“中心”,成为一个永恒自洽的循环。
他低头,望向锅中温热的粥面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