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是一根生锈的铁钉,被强行从一块腐朽的木头里拔出,刺耳,却带着一种无可挽回的决绝。
卷帘门后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囚禁着一整个被遗忘的季节。
但很快,一丝白粥的清香,寡淡却执拗地从那黑暗中弥漫出来,驱散了经年累月的尘埃与霉味。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厨师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将一块干净的木板挂在门上。
木板上用最简单的黑漆写着四个字:无名食堂。
没有开业酬宾,没有鞭炮齐鸣,甚至没有一句招揽。
食堂里只有最简单的桌椅,以及一口始终温着白粥的大锅。
菜单也只有一种,同样被命名为“无名套餐”:一碗不算满的白粥,一小碟寡淡的咸菜,一双乌木筷子。
唯一的奇怪之处,是那双筷子总是交叉着搁在碗口上,像一个拒绝的符号,又像一个等待开启的封印。
老板的规矩更怪:“这饭,不卖给活人,只给‘那种人’吃。”
起初没人明白“那种人”是谁,但很快,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整个城市里蔓延开来。
每天清晨,总会有人在食堂门口放下一枚硬币,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块钱,然后默默走开。
而食堂老板也从不多问,只是将那碗“无名套餐”端到一张固定的、靠窗的空位上。
诡异的事情随之发生。
每天第一份被端上桌的套餐,那碗白粥总会在无人察觉的瞬间,凭空少掉半勺,就像被一个看不见的食客悄悄舀走了一口。
而到了晚上,负责打扫的清洁工总会发现,那双原本交叉搁置的筷子,不知何时被并列摆放在了碗边,碗里的粥渍也被舔舐得干干净净。
仿佛真的有人曾坐在这里,安静地、体面地吃完了这顿饭,然后才悄然离去。
没有人拍照,没有人议论,甚至没有人表露出丝毫的惊讶。
这座经历了末日洗礼的城市,以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接纳了这个新的日常。
大家只是默认了:在所有人开饭之前,总有一个看不见的人,需要先尝一口。
这股温吞的、近乎麻木的信念,如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一缕几乎要消散的残影。
林小树的意识碎片飘荡着,来到了城郊的公墓。
他母亲的墓碑前,不知何时被开垦出了一小片稻田。
秋风拂过,金色的稻浪此起彼伏,田埂上插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好孩田”。
几个孩童在田边玩着湿润的泥巴,他们不堆城堡,也不捏小动物,而是一个个专心致志地捏着小人儿。
那小人儿的造型出奇地一致:头戴鸭舌帽,身背方形包,跨坐在一辆简陋的两轮车上。
“我们来给‘送饭叔叔’排队。”一个领头的男孩说。
孩子们便将捏好的泥人一个个插在田埂上,仿佛一支等待出发的微缩军团。
其中一个最矮的女孩,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自己的泥人放在队伍里,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它藏进了一丛最茂密的稻穗之下。
她趴在泥人耳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叨着:“你要一直饿着肚子哦,不然的话,那些鬼就不信你是真心想帮他们了。”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在林小树的残魂深处炸开。
这句话……这句话他曾对那个名为“陈三皮”的、属于自己的执念说过。
那是他为了说服自己、也为了定义自己存在的意义而立下的根本戒律。
如今,它却从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的口中,以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复述了出来。
他怔住了。他伸出手,试图去触碰那个被藏起来的泥人。
指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如掠过一缕青烟。
然而,就在他指尖穿过的瞬间,那块湿润的泥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意念,突然开始自行蠕动、塑形。
它不再是那个模糊的小人儿,而是一个极其逼真的微缩雕塑——一个青年骑在侧翻的电动车旁,肩上挎着一个破旧的保温箱,神情疲惫而坚韧。
那是他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
片刻之后,一阵风吹过。
泥像无声地崩塌,化作最普通的尘土,渗入那片名为“好海田”的土壤,再无踪迹。
深夜,城市的另一端,桥洞下。
几个流浪汉围着一只捡来的、坑坑洼洼的铁锅煮着速食面。
面汤在浑浊的火光下翻滚,散发着廉价却诱人的香气。
“哎,我说,”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用筷子搅了搅锅底,忽然提议,“咱们也学学城里那些饭馆,给哪位留一口?”
其他人先是一愣,随即都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