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途中,他鬼使神差地绕了个远,开车到市郊的福利院,将后备箱里一整箱备用的泡面搬了下来,放在门口,然后转身就走。
他没有留下姓名,只是在车窗摇上前的最后一刻,对着福利院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了一句:
“我也想……续一口火。”
万里之遥的西北大漠深处,地质勘探队领队赵卫东,终于在一片被风沙掩埋的废墟下,找到了那具早已化为白骨的妇人遗骸。
她依然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仿佛在守护着什么。
她怀里的那块“暖石”,早已风化成粉末,与沙土融为一体,渗入大地,形成了一条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蜿蜒数十公里的微乳白色痕迹。
赵卫东站在痕迹的源头,久久不语。
最终,他从勘探车上取下一块坚硬的岩石样本,用金刚钻在上面刻下了一行小字。
没有名字,没有生卒,只有一句话:
“这里曾有一个女人,记得她的孩子饿过。”
他将石碑用力插入沙土,作为一座无名的墓碑。
当晚,大漠星垂。
沿着那条乳白色的沙土痕迹,沿途三座早已废弃百年的村落遗址里,那些坍塌的土灶,竟在同一时刻,无火自燃,升起了袅袅炊烟。
一名守夜的哈萨克族牧民,被这横跨戈壁的奇景惊得跪倒在地,他颤抖着手录下了风中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微弱、飘忽,播放出来时,却是一首歪歪扭扭、但无比真挚的童谣。
正是赵卫东在资料里读到的——那个一生不识字的妇人,唯一会唱给孩子听的歌。
又一个深夜,送完最后一单的林小树,疲惫地坐在出租屋的天台上。
他划开手机,系统界面卡顿了许久,终于弹出一条全新的提示。
“订单更新:配送对象——所有饿过的人”
“送达方式——你自己决定”
林小树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翻看自己的历史订单,惊恐地发现,过去一个月,那些他送过的、没有任何报酬的“异常订单”,此刻的状态一栏,全部被统一标记为四个鲜红的字:
“已完成·火种延续”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天台边缘,望着脚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远处的写字楼灯火通明,近处的城中村暗淡无光,光与暗的交界处,无数像他一样的人正在为生计奔波。
所有饿过的人……
他慢慢走回屋里,从床底拖出那个积满灰尘的纸箱,拿出父亲那个坑坑洼洼的铝饭盒。
他用饭盒盛了满满一盒自己刚热好的米饭,没有吃,而是转身下楼,将饭盒轻轻放在了楼下流浪猫经常聚集的那个角落。
他蹲下身,对着空无一物的饭盒,轻声说:“爸,这顿我请。”
午夜十二点整。
无人能观测到的地球深处,一道巨大的断裂岩层中,那些镌刻着远古灶火图腾的岩壁,忽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震颤。
一丝若有若无的意识频率,在震颤中最后一次闪现,那低语轻柔得如同拂过墓碑的风。
“你不是一个人……在等火。”
是司空玥残留的最后一道守护认知。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球,二十七个曾爆发过大规模饥荒、或发生过绝食抗议的地点——从华北平原的废弃公社食堂,到西南矿区的塌陷工棚,从边疆的屯垦点遗址,到沿海的荒废渔村——所有被遗忘的、冰冷的灶坑、土炉、铁锅,竟在同一时刻,升腾起一模一样的幽蓝色火焰。
火焰的形状,无一例外,全都是一个俯身弯腰,对着灶膛吹气的人。
而在海城这座钢铁森林的某栋老旧公寓里,林小树陷入了沉睡。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同样穿着蓝色外卖服的男人,站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对他点头微笑。
那笑容温和而疲惫,像极了他的父亲。
然后,男人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前方凭空出现的一座巨大灶膛。
他没有丝毫犹豫,走入灶膛之中。
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那灶膛轰然一声,燃起冲天烈焰,将整个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林小树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
窗外,天色正从深蓝转向鱼肚白。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在他心中升起。
他不再害怕了。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