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村道上,泪眼模糊。
越走近,心跳得越快。
那间石屋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走到那扇破烂的门前,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探头朝里望去。
屋里很暗。
借着她手里微弱的灯光,能看到一个婴孩正睡在床上。
陈根生靠在另一边的墙角,抱着臂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些什么。
他身旁的地上,躺着一个佝偻的身影,用一张破草席盖着。
月明珠的眼泪又一次忍不住了。
就这么提着灯,站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声音。
棺材送来了。
几个渔汉抬着一口厚实的柏木棺材,放在石屋外的沙地上。
陈根生睁开了眼,弯下腰,将那具瘦骨嶙峋的身体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那口棺材。
亲手将李蝉放进棺材里。
然后拿起棺材盖,准备合上。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月明珠手里拿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素缟,眼巴巴地望着他。
“陈生哥,让李二叔……穿得体面点再走吧。”
陈根生望着昔日在无尽沼泽外的小山丘未曾捡起的白色素缟,又愣了神。
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不哭!”
月明珠突然冲他喊了一嗓子。
说完她自己先受不住了。
更大的泪珠成串成串地滚落。
月明珠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
她哭得毫无章法,像个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小女孩,肩膀一耸一耸。
石屋里,原本睡得正香的陈留光也被吵醒。
婴孩的啼哭加入了这场混乱的哀悼。
陈根生站在棺材前,被这两种哭声夹在中间,脑子里嗡嗡作响。
又过了一会,天亮透了。
村里来了几个吹唢呐的,还有两个专门负责哭丧的妇人,都是月明珠花钱请来的。
唢呐声一起,那两个妇人便一左一右地扑在棺材上,扯着嗓子,哭天抢地。
几个精壮的渔汉将棺材抬上肩。
月明珠跟在棺材后面,像个失了魂的影子。
送葬的队伍穿过整个海岬村。
村里的人,远远地躲在自家门口,探头探脑。
“这李二疤总算是死了。”
“你看陈生,爹死了都不愿跟丧,服了。”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人们纷纷缩回了屋里,关上了门。
队伍走到了村西头的乱礁滩。
渔汉们拿起铲子,开始填土。
那两个专门哭丧的妇人,一左一右,跪在坟前抹着眼泪。
声音一高一低,一唱一和。
“一杆鱼竿哟,断了梢哎。”
“东家撒手哟,不肯要喽。”
“浪里来去不见影,鱼儿从此不知人哟。”
月明珠的哭声小了下去,安静听着,仿佛那唱词里的人,真是那个平日里坐在门口缝补渔网,笑起来满脸褶子的李二疤。
“一双草鞋哟,磨破了底哎。”
“沙滩从此哟,无踪迹喽。”
“日头底下无人坐,石屋门前冷风凄哟。”
陈根生难过异常。
原来凡人的悲伤,是可以这样花钱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