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常在被噎得说不出话,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看着谨常在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的火气更盛,如同被点燃的干柴,却偏偏只能憋在心里,烧得自己难受。最后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脚下的霜雪被碾得粉碎,指着那宫女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破烂收拾干净!若是敢留下一片花瓣,我饶不了你!”说完,便怒气冲冲地转身回了后殿,连背影都透着一股不甘与憋屈,裙摆扫过阶前的落叶,留下一串杂乱的声响。
这般吃亏的事,颖常在遇过不止一次。前几日,她出门时恰逢谨常在殿外的洒扫宫女正在清理落叶,不小心挡了她的路,她便想借着机会罚那宫女掌嘴,立立威风,却被赶来的谨常在一句“宫女按规矩洒扫,并无过错,常在若是因此罚人,怕是落人口实,说巴林部的公主仗势欺人”挡了回来;后来,她见谨常在殿内的宫灯比自己的亮些,灯罩也是新换的,便想强行换掉,又被谨常在以“宫灯样式、亮度皆由内务府统一发放,擅自更换不合规制,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连累咸福宫上下,让皇上以为咱们咸福宫不遵规矩”驳回。
每次都是她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想摆摆公主的架子,最后却被谨常在用规矩和道理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灰溜溜地回来。宫中的宫人看在眼里,虽不敢明着议论,可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那些私下里的窃窃私语,早已让颖常在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与委屈,如同蓄满了水的堤坝,只待一个宣泄的出口。
顺嫔正是看准了颖常在的这一点——骄纵无脑,容易被激怒,又渴望找个靠山撑腰。第二日午后,便遣木禾去后殿请颖常在到自己宫中赏花。
颖常在本就对顺嫔的位分心存敬畏,又想着顺嫔是钮祜禄氏的高位嫔妃,深得皇上关注,若是能攀上这层关系,往后对付谨常在便有了靠山,自然欣然前往,连妆都特意换了一身更艳丽的。
顺嫔的宫殿布置得极为奢华,与咸福宫的萧瑟截然不同。庭院中摆满了各色菊花,红的似火,黄的如金,白的胜雪,争奇斗艳,香气浓郁得压过了深秋的冷冽。顺嫔身着一袭石榴红绣缠枝莲旗装,鬓边簪着赤金点翠步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笑意盈盈地迎了出来,不等颖常在行礼,便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语气亲昵得仿佛亲姐妹:“颖常在妹妹,可算把你盼来了!我这院里的菊花开得这般好,想着你定是喜欢热闹、爱赏这般艳丽的花,便特意请你来一同品鉴,也尝尝我这新得的雨前龙井。”
颖常在受宠若惊,连忙躬身行礼,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红晕,语气也恭敬了许多:“顺嫔娘娘客气了,嫔妾身份低微,怎敢劳烦娘娘特意相请,实在折煞嫔妾了。”
“你我姐妹,说这些便见外了。”顺嫔拉着她在庭院中央的石桌旁坐下,亲手为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茶汤清澈,香气扑鼻,“来,尝尝这雨前龙井,是皇上特意赏的,我想着你或许爱喝,特意留了些。还有这桂花糕,是御膳房新做的,甜而不腻,你也尝尝。”
颖常在双手接过茶盏,指尖微微颤抖,暖意顺着茶盏传到掌心,心中更是暖意融融。她从未受过这般礼遇,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连声道谢。顺嫔又笑着为她夹了一块精致的桂花糕,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如同闲聊一般:“我听说,你在咸福宫,时常受那谨常在的气?妹妹这般金枝玉叶,怎能受这般委屈。”
这话正说到颖常在的心坎里,她眼眶一红,放下茶盏,委屈地抱怨道:“娘娘您是不知道,那谨常在有多过分!她和我同为常在,却仗着自己住得好、懂些规矩,处处压我一头!我找她理论,她还总用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堵我,每次都让我下不来台,宫里的宫人都看着我的笑话!前几日她还摆了一盆秋海棠在殿外,明晃晃地炫耀,还有那宫灯,也比我的亮,分明是故意气我!”
她说着,便将前几日秋海棠、宫灯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语气激动,脸颊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懑。
“妹妹莫气,莫气。”顺嫔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语气却满是同情与愤慨,“那谨常在我是知道的,性子冷淡又刻板,目中无人,连你这个巴林部的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实在是太过份了!她不过是个旁支的末流,哪里比得上妹妹你的身份尊贵。”
“可我……我斗不过她。”颖常在瘪了瘪嘴,脸上露出几分沮丧,眼眶红红的,带着哭腔,“她说话总是滴水不漏,我脑子笨,说不过她,每次都只能吃哑巴亏。娘娘,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妹妹不必怕。”顺嫔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诱导,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如同蛊惑一般,“往后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你若是再被她欺负,便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咱们姐妹同心,她一个小小的常在,还能翻了天去?皇上素来看重我,我说的话,他总会听几分。”
颖常在闻言,眼中顿时亮了起来,如同黑夜中找到了明灯,脸上的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欣喜与感激。她素来佩服顺嫔的容貌与才情,更羡慕她的位分与恩宠,如今又得到她这般坚定的许诺,只觉得找到了坚实的靠山,连忙起身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急切:“多谢顺嫔娘娘!若是娘娘肯为我做主,嫔妾日后定当唯娘娘马首是瞻,娘娘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绝无二话!”
“你我姐妹,何须言谢。”顺嫔笑得愈发柔和,眼底的冷光却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察觉,她抬手扶起颖常在,语气亲昵得如同亲姐妹,“来,再尝尝这茶,配着这桂花糕,最是解腻。往后咱们常来往,多亲近亲近,也好有个照应。往后在宫中,有我护着你,定没人再敢欺负你。”
颖常在重重地点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只觉得心中的委屈与憋屈都消散了大半,看向顺嫔的眼神满是感激与信任,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她丝毫没有察觉,顺嫔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算计,更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顺嫔对付谨常在的一枚棋子,一枚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自那以后,宫中便常常能见到顺嫔与颖常在同框的身影。或是在御花园一同赏花,颖常在跟在顺嫔身侧,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如同一只聒噪的麻雀,顺嫔则时不时点头附和,偶尔提点她几句;或是在顺嫔的春禧殿中品茶聊天,顺嫔对颖常在嘘寒问暖,不仅送她名贵的衣料首饰,还时常在皇上面前隐晦地提几句她的好处,夸她性情直率,天真烂漫。
颖常在愈发信任顺嫔,对她的话言听计从,每次从顺嫔宫中回来,都会底气十足地在咸福宫晃悠,穿着顺嫔送的衣料,戴着顺嫔赏的首饰,看向西偏殿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挑衅,仿佛在炫耀自己有了靠山。只是每次想找谨常在的麻烦,都被谨常在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依旧讨不到半分好处。
咸福宫的氛围也愈发微妙。东偏殿的晋贵人富察兰茵看着颖常在日日往顺嫔宫中跑,如同被灌了迷魂汤一般,心中暗自叹气,却从不掺和,依旧谨小慎微地过着自己的日子,闭门不出;谨常在依旧每日读书、赏花、练字,对颖常在的挑衅与顺嫔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她时常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书卷,目光却透过窗棂,落在庭院中飘落的秋叶上,眼神平静却深邃,如同寒潭,让人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她深知,顺嫔拉拢颖常在,不过是想借颖常在的手搅乱咸福宫的安宁,进而对付自己,或许还想借着与自己的争斗,引起皇上的关注。可她素来通透,不愿卷入这无谓的争斗,只想着守好自己的一方天地,安稳度日。只是这深宫之中,树欲静而风不止,顺嫔的步步紧逼与颖常在的无脑叫嚣,注定不会让她一直平静下去。
秋风卷着落叶,穿过咸福宫的庭院,将顺嫔与颖常在的笑语传得很远,却传不透谨常在殿内的那份沉静。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素净的身影上,映得她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与庭院中的喧嚣格格不入。这场以拉拢为名、以利用为实的争斗,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咸福宫的风,只会越来越烈,如同这深秋的寒冽,终将席卷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