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紫禁城,寒意已浸透宫墙,琉璃瓦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冷寂的哑光,连御花园里最后的几丛残菊也耷拉着花瓣,裹着一层薄薄的霜气,透着说不尽的萧瑟。可这肃杀之气,却压不住后宫里愈演愈烈的争宠暗流,反倒像是给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与野心,添了几分刺骨的锐利。各宫的灯火早早亮起,橘黄的光晕映着窗棂上繁复的雕花,将帘幕之后的试探、嫉妒与争斗,都镀上了一层暧昧又危险的色泽。
景仁宫的偏殿内,却与殿外的寒凉截然不同,暖炉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地漫过桌椅。恭贵人乌雅氏身着一袭藕荷色绣缠枝莲旗装,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触手温润,鬓边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虽不张扬,却难掩贵气。她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右手轻轻抚着隆起的小腹——腹中龙胎已有四个多月,胎象渐稳,这便是她在后宫最大的资本。宫女青禾正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她剥着橘子,橘瓣晶莹饱满,递到她手边时,语气带着几分讨好:“主儿,御膳房新炖了燕窝,加了您爱吃的红枣,奴婢给您端来?”
恭贵人点点头,眼底翻涌着难掩的骄傲,语气却依旧平和:“嗯,让他们多放些冰糖,这几日总觉得口中发苦,想来是怀了身孕的缘故。”她抬眸望向窗外,目光越过庭院,精准地落在隔壁忻贵人的殿宇上,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讽,“忻贵人今日又去御花园了?”
“回主儿,是的。”青禾麻利地收拾着橘子皮,低声答道,“忻贵人今日穿了件水绿色的旗装,鬓边还簪着新鲜的白玉兰,打扮得光鲜亮丽,带着宫人在湖边散步了许久,想来是盼着能偶遇皇上。”
恭贵人冷笑一声,指尖在腹上轻轻摩挲着,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她倒是会趁虚而入。我怀着龙胎,不便侍寝,她便想着独占恩宠,甚至盼着也能怀上龙胎,好压我一头。”她与戴佳舒窈同住景仁宫,明面上姐妹相称,每日里互相问候,看似亲密无间,可后宫之中谁不清楚,两人早已暗中较上了劲。恭贵人仗着有孕,屡屡借着身子不适刷存在感,今日说腰酸难安,明日说想吃远地的鲜果,无非是想让皇上时时记挂着她腹中的龙嗣;而忻贵人则死死抓住恭贵人不便侍寝的空档,每日精心打扮,揣摩皇上喜好,今日临摹皇上偏爱的书法,明日练习清雅的舞技,只求能多得些恩宠,若能也怀上龙胎,便能彻底压过恭贵人。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忻贵人戴佳舒窈便款款走进了恭贵人的殿内。她一身水绿色绣玉兰花旗装,料子轻薄,衬得身姿窈窕,鬓边簪着的白玉兰带着新鲜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手中捧着一盏描金茶盏,里面是亲手炖的银耳羹,笑容温婉得如同春日暖阳:“姐姐,听闻你今日胃口不佳,妹妹特意让宫人炖了银耳羹,清甜爽口,最是开胃,你尝尝?”
恭贵人笑着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语气亲昵得仿佛真的姐妹情深:“妹妹有心了,总是这般惦记我。”可眼底却掠过一丝警惕,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忻贵人身上的装扮,故作随意地说道,“妹妹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玉兰花也是新鲜的,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打理。”
忻贵人脸上泛起一抹娇羞的红晕,垂下眼眸,语气带着几分得意,却故作谦虚:“姐姐说笑了,不过是想着秋日沉闷,穿些亮色的衣裳添些生气罢了。”她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提起,“今日在御花园倒是巧,偶遇了皇上,皇上还夸我鬓边的玉兰花插得雅致,说有几分清雅之气呢。”
恭贵人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温热的银耳羹晃了晃,险些洒出来。她迅速稳住心神,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针锋:“那真是恭喜妹妹了。皇上日理万机,还能记挂着妹妹,是妹妹的福气。”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暗自恼怒——忻贵人这分明是在向她炫耀恩宠!她放下茶盏,再次抚上小腹,语气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得意:“不过皇上今日也来看过我了,还特意叮嘱御膳房,要按我的口味准备膳食,说绝不能委屈了我和腹中的龙嗣。”
忻贵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闪过一丝嫉妒,却很快掩饰过去,重新换上温婉的神色:“那是自然,龙嗣要紧。姐姐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安心养胎,妹妹还盼着姐姐能生下一位健康的小阿哥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亲昵得如同亲姐妹,可眼神交汇间却满是无声的较量,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连殿内的暖炉都仿佛添了几分燥热。
与此同时,咸福宫却是另一番鸡飞狗跳的景象。庭院里的老树枝桠光秃,几片残叶在冷风中打着旋儿,顺嫔钮祜禄澜芷正坐在廊下的石桌旁,身着一袭石榴红绣缠枝莲旗装,鬓边簪着赤金点翠步摇,手中端着一杯温热的花茶,眼神却饶有兴致地望着庭院中央争执不休的两人,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笑意。
争执的正是颖常在巴林湄渃与晋贵人富察兰茵。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御膳房送来的一笼新鲜螃蟹,晋贵人作为贵人,分到的螃蟹个头稍大些,而颖常在是常在,位分比晋贵人低一级,分到的螃蟹略小,可她本就骄纵惯了,又被顺嫔平日里的挑唆喂得满肚子火气,当即就炸了锅。
“凭什么她的螃蟹比我的大?”颖常在双手叉腰,胸脯微微起伏,语气骄纵又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蛮横,“都是在咸福宫住着,凭什么她就能占好处?我看御膳房的人就是看我好欺负,知道我位分不如她,便故意偏袒晋贵人!”
晋贵人富察兰茵性子谨慎温婉,不愿与人正面争执,却也不愿平白受这委屈,她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几分隐忍:“颖常在,御膳房向来按位分供应膳食,我是贵人,你是常在,份例本就略有不同,螃蟹大小不过是按规制来的,何必如此较真?”
“你还敢狡辩!”颖常在被她这话激得更怒,上前一步,指着晋贵人的鼻子说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仗着自己是贵人,家世又好些,便想压我一头?告诉你,我是巴林部的公主,就算位分低些,也不是好欺负的!”
两人争执不休,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周围的宫人都悄悄驻足观望,却没人敢上前劝解。一旁的谨常在钮祜禄姈月本想置身事外,她身着一袭月白暗绣墨竹旗装,端着茶杯坐在廊下的另一张石桌旁,神色平静得如同局外人,可颖常在却不肯放过她,转头就拉着她站队:“谨常在,你说说看,是不是晋贵人太过分了?她明知道我最不喜被人轻视,还故意用位分压我!”
谨常在缓缓抬眸,目光掠过争执的两人,语气依旧平和无波,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通透:“螃蟹大小本是小事,按规制来便是,何必伤了和气。深秋寒凉,螃蟹性寒,吃多了对身体无益,常在还是少动气为好,仔细伤了肝气。”她的话看似公允,却暗指颖常在小题大做,借着小事发难。
颖常在本就看谨常在位分相同却比自己通透体面不顺眼,此刻更是怒火中烧:“你也帮着她!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都觉得我位分低,好欺负!”
顺嫔见状,连忙放下茶杯,快步上前假意劝解,她拉着颖常在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语气亲昵得如同亲姐妹:“颖常在妹妹,晋贵人妹妹,都是同住咸福宫的姐妹,何必为了一只螃蟹伤了和气。”她转头看向颖常在,眼神里满是“疼惜”:“妹妹若是喜欢吃大的,姐姐这只给你,姐姐素来不爱吃这些寒凉之物,放着也是浪费。”说着,便将自己面前那只最大的螃蟹推到颖常在面前,又转向晋贵人,语气带着几分安抚:“晋贵人妹妹也别往心里去,颖常在妹妹性子直,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一时气急了,再说她毕竟位分低些,难免有些敏感,你多担待些。”
晋贵人见顺嫔出面,又是高位嫔妃,不好再争执下去,只得咬了咬牙,点头作罢:“嫔妾无碍,只是希望日后不要再为这些小事起冲突了,伤了姐妹情分不好。”
顺嫔笑着点头,眼底却藏着冷光。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让咸福宫鸡犬不宁,晋贵人因位分高被颖常在记恨,颖常在因骄纵与谨常在结怨,三人互相猜忌、争斗不休,她便能坐收渔翁之利。趁着三人忙着内斗、无暇顾及争宠之时,她便能多在皇上面前刷存在感,借着劝解纷争、孝顺体贴的由头,多得些恩宠。这些日子,她已经借着几次“调解”咸福宫的矛盾,得了皇上两次召见,心中愈发得意,觉得这盘棋下得愈发顺了。
可后宫这些鸡毛蒜皮的争宠琐事,却让弘历渐渐心烦。景仁宫的恭贵人和忻贵人明争暗斗,今日这个派人来请,说身子不适想请皇上探望;明日那个送来亲手做的点心,盼着皇上能多留片刻,两人的心思昭然若揭;咸福宫更是不消停,每日都有宫人来报,不是颖常在与晋贵人因份例争执,便是颖常在找谨常在的麻烦,桩桩件件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却屡屡闹到他面前。
这日,弘历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奏折,早已身心俱疲,刚想在养心殿歇口气,便又听闻李玉来报,说咸福宫的颖常在因宫人洒扫时不小心弄湿了她的裙摆,便要罚人掌嘴,还说若是皇上不做主,便是纵容宫人欺辱她这个“巴林部公主”。弘历顿时没了任何兴致,摆了摆手,语气带着浓浓的疲惫:“不去咸福宫了,去永寿宫看看吧。”
永寿宫内一片温馨和睦,与其他宫殿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令妃魏嬿婉身着一袭浅粉色绣桃花旗装,眉眼温柔,正抱着半岁大的十一阿哥永璐坐在软榻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庆贵人陆沐萍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逗着怀里的七公主璟妧,两个孩子咿咿呀呀地笑着,声音软糯清甜,瞬间驱散了弘历心中的烦躁与疲惫。
见弘历进来,令妃连忙起身行礼,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怀中的孩子:“皇上驾到,臣妾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弘历笑着扶起她,目光落在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身上,语气瞬间柔和了许多:“起来吧,朕就是来看看孩子们,不必多礼。”他小心翼翼地从庆贵人手中接过七公主璟妧,小家伙似乎认得他,咯咯直笑,小手还抓着他的龙袍衣襟不放。弘历脸上露出难得的真切笑容,低头逗着孩子:“璟妧又长胖了些,这眉眼倒是像你,温婉秀气。”
令妃浅笑道:“皇上过奖了,孩子们能健康长大,便是臣妾最大的福气。”庆贵人也在一旁附和,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温和:“是啊,皇上日理万机,还时常来看望孩子们,孩子们能得皇上这般疼爱,真是有福气。”
永寿宫的温馨安宁,让弘历倍感舒心。此后几日,他便常常往永寿宫跑,有时陪着孩子们玩一会儿,有时与令妃、庆贵人闲聊几句,听着孩子们的笑声,暂时忘却朝堂的纷争与后宫的算计,享受片刻的安宁。
除了永寿宫,储秀宫也是弘历常去的地方。舒妃叶赫那拉意欢将一岁的十阿哥永玥养育得康健可爱,小家伙活泼好动,见了弘历便张开双臂要抱抱,口齿不清地喊着“皇……皇”。舒妃性子清冷,身着一袭月白绣兰草旗装,不施粉黛却难掩清丽,她对弘历始终保持着一份敬重与疏离,不刻意逢迎,却在谈及十阿哥时,眼底满是温柔。这份独特的气质,反倒让见惯了刻意讨好的弘历多了几分兴趣。他时常在储秀宫久坐,听舒妃弹琴,看她教十阿哥认简单的字,或是陪着十阿哥玩玩具,心中的烦躁也渐渐消散。
弘历的这份偏爱,自然引起了其他嫔妃的嫉妒与不满。恭贵人乌雅氏得知皇上连日往永寿宫和储秀宫跑,甚至有时一日去两趟,却鲜少来看望她,心中满是委屈与不甘,对着宫女青禾抱怨:“我怀着皇上的龙胎,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差池,皇上却不常来看我,反倒天天去看令妃和舒妃,难道我腹中的龙嗣,还比不上她们已经生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