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太后要嫁女(1 / 2)

翊坤宫的鎏金铜窗棂外,初夏的夕阳正把最后一捧熔金般的余晖,揉进缠枝莲纹的碧纱罗里——那光里裹着特有的暖燥,刚掠过殿外开得正盛的石榴花,花瓣上的露珠被晒得半干,留下点点晶莹,再斜斜落进殿内。先拂过案头那方汉白玉砚台,砚台里的墨汁泛着细密的光,是今早杜若就着冰镇的井水研的,凉丝丝的墨香混着殿角冰鉴里飘出的荷香,倒压下了几分暑气;再铺在六阿哥永瑢面前的玉版宣上,宣纸洇开的墨痕刚拓出“学而时习之”的“习”字,笔锋还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拙,末了那一点收得急了,竟晕出个小小的墨团。永瑢皱着小眉头,伸手想蘸着案边冰镇的酸梅汤擦去,袖口蹭到了手边的团扇,扇面上绣的小荷尖角晃了晃,殿外忽然传来小太监轻细的脚步声——鞋尖蹭过青砖时带着点黏腻,许是沾了廊下的石榴花瓣,在这静得能听见蝉鸣“知——了”声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新人将在十日后入宫的消息,传得比宫道上的晚风还快。不过半个时辰,各宫的灯盏便比往日亮得更晚,连廊下的影绰人影里,都裹着几分按捺不住的躁动,连初夏的燥热都压不住这份急切。四执库的绣娘们被内务府连夜传召,绷架上摊着的霞帔用的是初夏特有的软罗纱,刚绣了半朵孔雀羽,金线在烛火下闪着急功近利的光。一个绣娘的指尖被针尖扎了下,渗出血珠也顾不上擦,只慌忙用牙咬掉线头,另一只手还攥着帕子擦额角的汗:“这霞帔是景阳宫嘉妃娘娘要的,说三日后去御花园时穿,得赶在明日晌午前绣完,可别误了时辰。”

景阳宫内,金玉妍正歪在铺着冰席的贵妃榻上,手里捏着玉氏送来的的赤金嵌红宝石步摇,指尖在冰凉的宝石上反复摩挲——宝石映着殿内冰鉴里透出的寒光,却压不住她眼底的热度。她穿了件藕荷色的软罗纱旗装,领口绣着缠枝莲,风一吹便飘起,露出里面月白色的抹胸。身后的丽心正说着打听来的秀女信息,低声说到“富察氏”时,她忽然抬手打断,:“富察氏,把冰鉴里的荔枝取两颗来,嘴里乏得很。”

丽心低声说道:“是,奴婢听说是孝贤皇后的堂侄女,听说她与先皇后容貌有三分相似,仪态却与先皇后一模一样。”金玉妍咬下那颗荔枝,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漫开,却没压下语气里的冷意:“难怪皇上会如此看重,夏日刚至,宫里倒要添这么个‘故人’了。”

偏殿里的闵恩静则坐在镜前,让智贤替自己重新绾发。她穿了件水绿色的纱质旗装,领口绣着小荷,宫女插银簪时,她特意叮嘱:“明日把那罐江南新贡的碧螺春取出来,用冰镇的井水镇着,装在官窑的白瓷盖碗里——可别让茶温了,初夏喝凉茶才舒坦。若是在御花园见着皇上,你就说我新得了好茶,想着请皇上尝尝鲜,解解暑气。”宫女应着,她又补充道:“你再练练奉茶的姿势,手别抖,听说当年孝贤皇后宫里的人,奉茶时连茶盏都不会晃一下,如今这宫里,可不能失了规矩。”

春禧殿的窗纸上映着顺嫔清瘦的身影。她没叫宫人忙碌,只亲手烹着一盏雨前龙井,银质的茶勺舀起茶叶时,动作轻得像怕惊着窗外的爬山虎——那藤蔓刚爬满窗棂,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晃着。水汽氤氲里,她指尖反复摩挲着茶盏底的暗纹——那是当年皇上赏的御窑瓷,缠枝莲纹里藏着极小的“澜”字,素日她从不轻易拿出来。此刻茶盏外壁凝着水珠,滴落在手边的竹席上,晕出小小的湿痕,她却浑然不觉,只望着水汽里模糊的光影出神,不知是在想皇上,还是在想那即将入宫的富察氏,连殿外蝉鸣声渐响,都没惊动她。

景仁宫的恭贵人更直接,正让青禾开箱清点首饰。珍珠串、翡翠镯摆了满桌,她穿了件淡粉色的纱旗装,拿起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阳光透过窗纱照在步摇的翠羽上,晃得人眼晕。她看了片刻,又摇摇头放下:“太艳了,初夏本就燥热,戴这个倒显得俗气,况且新人刚入宫,别落个争风吃醋的名声。”说着,她指了指匣子角落里那支白玉簪:“把这个找出来,去年太后赏的,簪头这颗珍珠是南珠,看着素净,还透着凉,倒合初夏的景致——明日去给娴贵妃请安时戴着。”青禾递过簪子,她摸了摸珍珠的温润,忽然想起从前太后赏簪子时说的“恭谨持重方能长久”,眼底多了几分笃定,又让宫女把冰鉴里的甜瓜切了盘来,边吃边琢磨明日该说些什么话。

最安分的当属钟粹宫。纯嫔和婉贵人凑在一处,桌上摆着刚画好的孩童薄衫花样,青绸底上绣着小荷蜻蜓,是给四公主璟妍做初夏穿的。纯嫔穿了件月白色的软绸旗装,手里捏着针线,却没往布上缝,只轻声问:“听说那位富察氏,模样极像孝贤皇后?连走路的仪态都一样?”婉贵人穿了件淡蓝色的纱衣,手里的花样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内务府的小太监说的,还说皇上看她名册时,沉默了好半天才朱批,皇上怕是……”话没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指尖的针线不知不觉密了些,连绣错了一道线都没察觉,还是宫女端来冰镇的绿豆汤,才打断了她们的思绪。

十日,对这深宫里的女人来说,足够让一朵石榴花从含苞到盛放,也足够让一段恩宠从炽热到冷淡。尤其是在这初夏时节,人心本就容易躁动,再加上那位顶着“孝贤皇后侄女”名头的富察氏即将入宫,谁都想在新人站稳脚跟前,再攥紧些皇上的宠爱——毕竟这朱墙之内,恩宠便是最好的护身符,没了它,再高的位分也不过是虚壳,连初夏的冰鉴,都未必能日日享用。

翊坤宫内,永瑢脆生生的念书声还没断,额角沁出了细汗,杜若刚想递过团扇,甄嬛便先抬手,替他擦了擦汗。她支着肘坐在窗边的紫檀木椅上,穿了件月白色的杭绸常服,领口绣着浅淡的兰草纹,旁边还缀着几颗小小的珍珠,风一吹便轻轻晃动,带着几分初夏的灵动。她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案上的青玉笔洗,笔洗里盛着冰镇的井水,映着她素净却端庄的面容,听到小太监的回话,她眼睫微抬,目光先掠过儿子握着毛笔的小手——指节还泛着粉,指腹沾了点墨汁,再落到他认真蹙起的眉头,才轻声道:“知道了。让内务府把八位秀女的位分册页、出身履历各送一份来,尤其是那位富察氏的,要写得详细些,连她平日偏好的衣饰纹样、爱吃的点心都要问清楚。再传我的话,新人入宫的住处按规制打扫妥当,床褥要用新弹的蚕丝棉,薄些才合初夏的天气,器用要官窑新出的冰裂纹瓷,别出半分纰漏——若是富察氏的住处,多备些素色的纱质帐幔,再在窗下摆两盆茉莉,她既是富察家的姑娘,想来偏好清雅,也能驱驱暑气。”

话音刚落,殿外又传来另一个宫女的声音,这次带着寿康宫的鎏金令牌,令牌上的“寿”字在光下闪着冷光,宫女额角也沾着汗:“娴贵妃娘娘,太后娘娘差人来请,说请您即刻去寿康宫叙话,说是有要事商议,还让您路上慢些,初夏日头毒,别晒着了。”

甄嬛放下笔洗,起身时动作轻缓,裙摆扫过凳脚,没惊动还在琢磨“墨团怎么擦”的永瑢。她走到儿子身边,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青缎小冠,指腹轻轻蹭过他额前的碎发——那碎发还带着孩童的柔软,沾了点汗,她语气里多了几分温软,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永瑢,今日就先读到这儿。张嬷嬷,你先带阿哥回后殿,让他把今日念的《论语》默写一遍,默写时别蘸太多墨,当心晕了纸,记得让他多喝些酸梅汤,解解暑。晚些我去查,若有错字,可得罚你抄十遍。”

永瑢噘了噘嘴,却还是乖乖放下毛笔,拉住张嬷嬷的手:“额娘早些回来,我默写好了等你查,还留了冰镇的荔枝给你。”张嬷嬷连忙应了,牵着永瑢退下时,还不忘回头叮嘱殿内的宫女:“娘娘去寿康宫,你们把冰鉴里的荷水换一换,等娘娘回来喝着才凉。”

甄嬛起身走到镜前,黄铜镜面打磨得光亮,连鬓边那支赤金点翠簪的翡翠叶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簪头的翡翠泛着莹润的绿光,还坠着颗小小的珍珠,是去年皇上赏的,倒合初夏的景致。她抬手让身后的宫女上前,指尖点了点妆奁里那盒螺子黛——是江南进贡的上品,青黛色里泛着一点松烟的黑,闻着还有淡淡的墨香:“稍微添些眉色,不用太浓,只把眉峰描得显些便好——太后喜欢端庄些的模样。再取那件石青色的纱质褙子来,是杭绸的料子,领口绣的缠枝莲用了银线,薄些合初夏的天气,去寿康宫见太后,别失了礼数。”

伺候的两个宫女正是前些日子刚从二等提拔上来的杜若和杜荷。之前伺候的菱枝与芸枝到了年纪,甄嬛亲自为她们备了嫁妆,还请皇上赏了恩典,让她们出宫后能嫁个体面人家,如今身边便只剩这两个稳妥的。杜若手巧,蘸了螺子黛后,先对着镜面比了比,才细细为她描眉,笔尖轻得像扫过花瓣;杜荷则捧着叠好的石青色纱褙子,展开时能看见领口的缠枝莲纹——银线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帮甄嬛换上时,特意将衣襟理得平整,连腰带的结都打得端正,还悄悄把腰带往回收了半寸,让腰身显得更挺拔些,又取了支新鲜的茉莉,簪在她鬓边,添了几分初夏的鲜活。

铜镜里的人影渐渐褪去了几分家常气,多了几分贵妃的端庄持重,还带着初夏特有的清雅。甄嬛对着镜面端详片刻,见眉色匀称,衣饰妥帖,连耳后那点碎发都被杜若用发胶抿得服帖,才满意地点点头,带着杜若和杜荷往寿康宫去。殿外的石榴花正艳,风一吹,花瓣落在她的纱褙子上,轻轻巧巧的,倒像幅流动的画。

寿康宫的暖阁里早已撤了炭盆,换了尊硕大的冰鉴,里面堆着刚从江南运来的甜瓜、荔枝,寒气袅袅,压下了初夏的燥热。紫檀木桌上,雨前龙井用冰镇的井水镇着,茶烟里裹着清凉的茶香;旁边摆着的蟹粉酥、枣泥糕,还有一碟绿豆糕、杏仁豆腐,都是甄嬛素来爱吃的——绿豆糕里还掺了薄荷,是小厨房特意按初夏的口味做的,入口凉丝丝的。太后斜倚在铺着薄棉垫的宝座上,穿了件明黄色的软绸旗装,手边放着一柄羊脂玉如意,如意头的纹路被盘得光滑,还搭着块素色的纱帕。见甄嬛进来,她便抬手示意她免礼,语气比往日更温和些,还带着几分初夏的慵懒:“坐吧,刚让小厨房用冰镇了茶,你尝尝——还是之前你送的那批雨前龙井,放了些日子,滋味倒更醇了,加了冰也没失了茶香。你近来总处理后宫琐事,怕是累着,喝些凉茶解解暑。”

甄嬛谢过恩,在旁边的锦凳上坐下,杜若和杜荷则垂手立在她身后,头低着,连呼吸都放轻了——寿康宫的规矩最严,半点错不得。她端起茶盏,杯壁凝着水珠,凉丝丝的沁入手心,先闻了闻茶香——清雅绵长,果然是去年那批好茶,加了冰也没冲淡韵味。她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漫开,还带着几分凉意,才笑着回话:“太后费心了,这茶刚好合口,既解了暑,又不失茶香。臣妾那儿还剩了两斤,都是挑拣过的嫩芽,没掺半点碎叶,改日让杜荷送来,给太后冰镇着喝。前几日永瑢还跟我念叨,说寿康宫的杏仁豆腐比御膳房做的更滑嫩,想求太后赏些,只是怕打扰太后静养,一直没敢说。”

“这孩子,倒跟我客气起来了。”太后被逗得笑了,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的缠枝莲纹,眼底漾着几分暖意,“明日就让小厨房多做些,装两盒送去翊坤宫,让他吃个够——再让他们在豆腐里加些蜂蜜,更甜些,孩子也爱吃。对了,他如今念的书可还顺溜?上次见他,背《论语》还磕磕绊绊的,如今初夏天热,没耽误他念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