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太后要嫁女(2 / 2)

“劳太后惦记,好多了,也没耽误。”甄嬛笑着回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如今能把《学而》篇背得滚瓜烂熟,还能跟我讲几句‘有朋自远方来’的意思,虽说得稚嫩,却也有几分自己的道理。前日天热,他还说要把背会的书讲给姮媞姑姑听,说姑姑学问好,能教他,还能陪他在廊下乘凉。”

两人就着永瑢的功课、宫里的花草闲话了半盏茶的功夫。太后问起翊坤宫的茉莉开得如何,甄嬛便答“今年雨水足,茉莉开得比往年更盛些,尤其是窗下那盆,香味能飘到后殿,改日摘两枝送来给太后,插在您的霁蓝釉花瓶里,既好看,又能驱暑气”;太后又说起寿康宫的鹦鹉学舌,说鹦鹉近来学会了说“太后吉祥”,还会学蝉鸣,甄嬛便笑着附和“这鹦鹉通人性,定是跟着太后,也沾了几分聪慧,等永瑢来了,让他教鹦鹉背几句咏夏的诗,倒也有趣”。暖阁里的气氛愈发和缓,连冰鉴里冰块融化的“滴答”声,都显得格外温馨。

直到甄嬛手中的茶盏见了底,太后才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那敲击声在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压下了几分初夏的慵懒:“说起来,皇上今日下了旨,选秀的事定了?八位秀女,十日之后便入宫?那位富察家的姑娘,也在其中?”

甄嬛放下茶盏,敛了敛袖口的银线绣兰纹——那是杜荷刚替她理好的,此刻垂眸时,衣纹顺势落下,显得格外恭顺:“是,内务府刚把册页送来。臣妾已经按皇上的吩咐,让他们把八位秀女的住处、摆设都备妥了——晋贵人、谨常在和颖常在同住咸福宫,三人都是新人,彼此也能相互照应。十日之后新人入宫,会让她们先熟悉宫规,教她们礼仪,尤其是见太后和皇上的规矩,还会叮嘱她们备些解暑的点心,初夏天热,别让她们失了体面。”

“你办事,哀家向来放心。”太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甄嬛鬓边的茉莉和赤金点翠簪上,那簪子是皇上去年赏的,如今还戴着,显见得是个懂分寸的。她顿了顿,指尖忽然停在茶盏上,指腹反复摩挲着杯沿的凉意,若有似无地往甄嬛那边瞥了一眼,语气也软了些,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如今后宫平和,各宫都安分,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只是……哀家近来总惦记着姮媞。”

她说到“姮媞”二字时,声音轻了些,眼底的暖意也淡了,多了几分牵挂:“这孩子今年也满十八了,按说早该议亲了。自小性子柔,没什么心机,哀家总怕她受了委屈。如今选秀的事定了,宫里又要添新人,皇上的心思怕又要分走些,初夏本就容易让人烦乱,哀家倒更惦记她的终身大事了——总不能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女孩子家,十八岁已是不小的年纪,终究要寻个好归宿才是。”

甄嬛的心轻轻一动,瞬间便了然了。太后这是借着选秀的由头,想让她去求皇上,为姮媞公主指婚。姮媞是太后的亲生女儿,皇上虽疼惜这个妹妹,却总因政务繁忙、后宫琐事耽搁了婚事。如今姮媞已十八,太后怕是真的急了——只是太后怕皇帝因为忌惮她,不便直接开口催皇上,怕落个“干政”的话柄,便想让她这个娴贵妃去当“说客”。毕竟她如今在后宫位分高,又素来懂皇上的心思,由她开口提公主的婚事,既显得是后宫众人的心意,又不会让皇上觉得太后逼得紧。

可甄嬛心里清楚,公主的婚事从来不是小事,牵扯着前朝的势力平衡——选个武将世家,怕权重难制;选个文臣子弟,怕势弱护不住公主;更何况皇上如今正忙着选秀,尤其是那位富察氏还与孝贤皇后相似,皇上的心思多半都在新人身上,此刻提婚事,若是合了皇上的意还好,若是不合,反倒会落个“不懂时机”的嫌疑。再者,她与姮媞虽无嫌隙,却也无深交,这事本就与她无碍,何必去揽这趟浑水?

心里转了几转,甄嬛面上却依旧恭顺,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又掺着几分体谅:“倒是臣妾疏忽了,竟没想着公主已十八了。臣妾先前总觉得,公主在太后身边,能多享几年安稳日子,初夏时节还能陪着太后赏花乘凉,倒忘了十八岁的姑娘家,正是该寻个好归宿的时候。只是这毕竟是皇家婚事,关乎公主的前程,更关乎皇家的体面,臣妾怎好妄议?终究还是要太后和皇上拿主意,臣妾只盼着公主能得个知冷知热的夫婿,不辜负太后这么多年的疼爱,往后初夏时节,也有人陪她一起赏荷纳凉。”

这话既承认了自己的“疏忽”,没让太后觉得她故意装傻,又把决定权推回了太后和皇上身上——既不得罪太后,又撇清了自己的责任。太后听了,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也没再强求,只是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按了按眉心,语气里满是为人母的牵挂:“你说得在理。只是哀家如今就这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总怕她嫁错了人,往后在夫家受了委屈,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她虽贵为公主,可女子的命,终究还是系在夫家身上,哀家不替她多考虑些,还有谁会替她考虑?若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可怎么过?”

甄嬛垂着眸,没接话。她知道太后这话是真心的——哪怕是尊贵如太后,是公主的亲额娘,在这深宫里,也有自己的无奈。太后当年辅佐皇上登基,何等风光,连前朝大臣都要敬她三分,可到了女儿的婚事上,依旧要如此小心翼翼,怕触怒皇上,怕惹来非议,怕选的人家不好,误了女儿一辈子。这朱墙之内,再高的位分,再大的权力,也抵不过“身不由己”四个字,连初夏的暖意,都暖不透这份为人母的忧虑。

又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叮嘱甄嬛照看好后宫,别让新人入宫后闹出什么乱子,初夏天热,人心容易浮躁,若是有不懂事的妃嫔找她麻烦,该敲打便敲打,别失了规矩。甄嬛一一应下,见太后眼角有了倦意,眼下的青影也重了些,便起身告退:“太后若是累了,便早些歇息,初夏午后易犯困,养养精神才好。寿康宫的冰若是不够,您只管差人去翊坤宫说,臣妾那儿还备着些上好的硝石,能制些新冰,解暑气最好。”

太后点了点头,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石青色的纱褙子在暖阁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端庄,连脚步都走得稳稳妥妥,没有半分慌乱,鬓边的茉莉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留下一缕清香。直到暖阁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暑气,她才缓缓端起茶盏,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初夏的暮色来得慢,天边还泛着橘红,她轻轻叹了口气。茶已经凉透了,像她此刻悬着的心——姮媞的婚事,新人入宫,往后这后宫,怕是连初夏的宁静,都难保住了。

走出寿康宫时,暮色已经漫过了宫墙,带着初夏特有的温柔。暮色像一层薄纱,先笼住了角楼的飞檐,再一点点往下垂,漫过朱红的宫墙,把砖缝里的青苔都染成了暗绿色,墙下的石榴花在暮色里更显艳红。宫道两旁的宫灯被一一点亮,昏黄的光透过纸罩,映在朱红的宫墙上,像铺了一层细碎的金箔,灯影里还飞着几只萤火虫,一闪一闪的,添了几分初夏的灵动。风从宫墙缝里钻出来,带着石榴花的香气和井水的凉意,吹得甄嬛鬓边的碎发微微飘动,她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纱褙子,指尖还沾着鬓边茉莉的清香。

杜若和杜荷跟在她身后,见她一路沉默,也不敢多言,只把手里的薄纱披风往她身边递了递——那是件月白色的纱披风,绣着小荷,是去年皇上赏的,初夏傍晚披刚好。走到转角处,甄嬛忽然停下脚步,目光望向远处翊坤宫的方向——那里有她的儿子永瑢,有她亲手打理的茉莉,有她熟悉的冰鉴,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依靠,此刻想来,永瑢还等着她回去查默写,还留了颗冰镇的荔枝。

可转念想到姮媞——那个十八岁还没议亲的公主,想到那些即将入宫的八位秀女,尤其是那位与孝贤皇后模样、仪态都一模一样的富察氏,想到景阳宫的金玉妍、春禧殿的顺嫔,她又轻轻吸了口气,指尖攥紧了披风的系带——系带的玉扣硌得手心发疼,却让她更清醒些。初夏的风带着花香,却吹不散这宫闱里的暗流,萤火虫的光再亮,也照不透这朱墙里的人心。

无论是尊贵如公主,还是卑微如宫女,无论是已经站稳脚跟的妃嫔,还是即将入宫的新人,这朱墙之内的女子,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太后想为姮媞寻个好夫婿,新人想抓住机会得宠,金玉妍、顺嫔她们想攥紧恩宠不放手,她想护着永瑢安稳长大,说到底,都是在这宫闱的漩涡里,挣扎着求一份安稳罢了,哪怕是初夏的片刻宁静,都显得格外珍贵。

“走吧,回翊坤宫。”甄嬛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十日之后,新的风波又将开始——那位富察氏会如何?皇上会如何待她?姮媞的婚事又会拖到何时?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太多。她能做的,不过是守好自己的一方天地,护好该护的人,在这深宫里,在这初夏的躁动里,步步为营,安稳度日。

杜若和杜荷应了声“是”,跟在她身后,一步步往翊坤宫的方向走去。宫灯里的烛火晃了晃,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落在青石板路上,像宫里人的心思,没个定数。夜风吹过,带着宫墙外的蝉鸣和花香,在这寂静的初夏宫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格外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