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伺候宝玉写字,忽见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袭人姐姐,快去老太太屋里!大太太来了,气氛不对呢。
我忙放下墨锭,悄悄往贾母院里去。才至廊下,就听见里头鸦雀无声,几个婆子都屏息站着,连咳嗽都不敢。
透过竹帘缝隙,只见邢夫人站在地当中,满脸通红。贾母歪在榻上,手里慢慢捻着佛珠,一声儿不言语。
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贾母终于开口,你倒也三从四德的,只是这贤惠也太过了。
邢夫人嗫嚅道:我劝过几次都不依......我也是不得已。
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贾母冷笑一声,忽然坐直身子,你倒也想想,如今家里上上下下,哪件不是鸳鸯在操心?
我见鸳鸯站在屏风后,听到这话,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贾母又道:我这屋里有的没的,剩了他一个......所以不单我得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说着忽然提高声音,你们就弄他那么一个真珠人来,不会说话也是无用!
这话明着是说给邢夫人听,暗里何尝不是在点醒我们这些丫鬟?我忽然想起自己从贾母屋里出来跟了宝玉,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邢夫人灰溜溜地去了。贾母这才命人请姨太太姑娘们来斗牌。一时众人都到了,却见贾母独独叫鸳鸯坐在下首。
凤姐笑道:我正要算算今儿该输多少呢。你瞧瞧,场子没上,左右都埋伏下了。
我冷眼瞧着,鸳鸯洗牌时手指还在发颤。贾母却似浑然不觉,只和薛姨妈说笑。直到发现鸳鸯不动牌,才淡淡问:你怎么恼了,连牌也不替我洗?
鸳鸯忙拿起牌来,强笑道:二奶奶不给钱么!
这一唱一和,分明是主仆二人早就商量好的。贾母这是要给鸳鸯做脸,让众人知道,即便闹了这么一场,鸳鸯依然是她最得力的人。
凤姐何等机灵,立即凑趣道:赏我罢!我照数儿给就是了。说着又指着贾母放钱的木匣子玩笑,这一吊钱,顽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他了。
众人都笑起来,我却笑不出。只见贾母笑得太急,呛得连连咳嗽,鸳鸯忙替她捶背。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见贾母鬓边又多了几根白发。
平儿送钱来时,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我们退到外间,她低声道:可瞧见了?老太太这是在给鸳鸯撑腰呢。
我叹道:只可惜......大老爷未必肯罢休。
平儿冷笑:所以老太太才要当众给鸳鸯体面。经这一闹,大老爷若再强要,就是打老太太的脸了。
正说着,忽听里头贾母笑道:快撕他的嘴。声音里却透着疲惫。
我透过帘缝望去,见贾母虽在笑,眼角却耷拉着,握着牌的手微微发颤。想起她当年管家时的雷厉风行,心下凄然——到底年纪不饶人,如今也只能用这般迂回的法子护着身边人了。
我端着茶盘刚走到院门,就见贾琏在那探头探脑。
平儿正拦着他说话:......老太太生了半日气,这会子亏二奶奶凑了半日趣儿,才略好了些。
贾琏搓着手道:我过去只说讨老太太的示下,十四往赖大家去不去......
平儿急得直跺脚:依我说,你竟不去罢。合家子连太太宝玉都有了不是,这会子你又填陷去了。
我忙闪到太湖石后,只见贾琏还是往里走,平儿只得跟了上去。我也悄悄跟在后面,隔着竹帘往里瞧。
贾琏在堂屋门口踌躇半晌,刚探了个头,凤姐就使眼色不让他进。
就在这时,贾母一回头,贾琏躲闪不及,被逮个正着。
外头是谁?倒像个小子。贾母的声音听着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