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忙起身打圆场,贾琏只得进去陪笑:打听老太太十四可出门......
贾母手里的佛珠啪地一响:既这么样,怎么不进来?又作鬼作神的。
我见贾琏额上冒汗,心里替他捏把汗。这哪里是问出门的事,分明是借题发挥。
果然贾母越说越重:又不知是来作耳报神的,也不知是来作探子的......你家去再和那鲍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
鸳鸯在一旁凑趣,众人都在笑,可那笑声干巴巴的,像秋叶在地上打转。
我瞧见贾母说抱着背着时,手指在微微发颤。她这是在敲山震虎,明着骂贾琏,暗里还是在敲打贾赦。
贾琏灰头土脸地退出来,平儿在窗外低声道:我说着你不听,到底碰在网里了。
这时邢夫人也出来了,贾琏抱怨道:都是老爷闹的,如今都搬在我和太太身上。
邢夫人骂了他几句,母子俩往东院去了。我忙避开,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这府里如今真是乌烟瘴气,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
牌局散后,我故意留在最后。果然见贾母唤住鸳鸯,柔声道:好孩子,这事儿委屈你了。
鸳鸯跪倒在地,泣不成声:老太太......我......
不必说了。贾母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我虽老了,还护得住你。只是往后要更加谨言慎行,别再给人拿住把柄。
我忙悄悄退开,心里五味杂陈。贾母这话,何尝不是说给我听的?她明知我投靠了王夫人,却仍这般敲打,分明是要我记住根本。
回到怡红院,宝玉急着问:今日如何?鸳鸯姐姐可还好?
我强笑道:老太太护着她呢,当众让二奶奶给她赔钱说笑。
宝玉拍手道:我就知道老太太最明事理。
我替他梳着头,忽然发现铜镜里自己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这府里从上到下,没一处安生。大老爷胡闹,琏二爷受气,连带着我们这些下人也战战兢兢。
过了两日,听说大老爷花八百两银子买了个叫嫣红的女孩收在房里。消息传到贾母耳中,她只淡淡道:知道了。便不再提起。
我去给鸳鸯送东西时,见她正在廊下做针线,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姐姐可听说了?我试探着问。
鸳鸯头也不抬:听说什么?与我什么相干?
我见她这样,知道是伤透心了。正要劝解,却听她轻声道:老太太那日说,她经了五十四年的事,从没经过这些。我听着......心里酸得很。
我忽然明白,贾母那日发火,不单是为鸳鸯,更是为自己——为这个她经营了一辈子的家,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它败落。
回去时经过凤姐院子,听见里头在算账。平儿的声音带着愁:......这个月又亏空二百两,可怎么是好。
凤姐冷笑道:怕什么,横竖有大老爷顶着。他买个人就花八百两,还在乎这点子亏空?
我加快脚步离开,心里越发沉甸甸的。这贾府就像棵老树,外表看着枝繁叶茂,内里却早被蛀空了。今日是八百两买嫣红,明日不知又要闹出什么来。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贾母说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时的神情。那眼神里除了怒气,还有深深的疲惫。她就像个老船公,明明看见前头有暗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孙往礁石上撞。
窗外秋风萧瑟,吹得灯笼摇晃不定。我忽然觉得,贾母就像那盏灯笼,虽还亮着,却已在风中摇摇欲坠。
我在床上悄悄叹了口气。明日还要早起伺候,这深宅大院里的日子,终究还得一天天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