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侍御史,”荀彧的声音清越而平稳,不带丝毫火气,“你所说的,是这份公文吧?”
“正是!”刘岱昂着头,“按旧制,此类涉及边军编制、钱粮之事,需经太尉府审议,司徒府备案,方可施行!你尚书台有何权力直接批复?”
荀彧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那份公文轻轻推到案前,手指点着上面的批注和朱印:“侍御史请看,此批复依据,乃是三日前陛下亲自主持枢密院会议所定之《边军整备纲要》。纲要中明确规定,为应对鲜卑残部及乌桓不稳,授权幽州刺史府在必要时,可于护乌桓校尉麾下增设不超过两千人的机动兵力,钱粮由北疆屯田及均输平准署直接调拨。此乃陛下钦定之策,有枢密院用印及陛下朱批为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岱和他身后有些色变的随从,继续道:“尚书台之职责,乃依据陛下既定之国策与律令,处理具体执行事宜。幽州之请,完全符合《整备纲要》所授权限,且事态紧急,故本官依规批复,何来‘越权’一说?”
刘岱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荀彧准备得如此充分,直接将皇帝和枢密院的决策搬了出来。他强自争辩道:“即…即便如此,也该知会太尉府!”
“刘侍御史,”荀彧的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却如刀锋般犀利,“昨日德阳殿上,陛下明发诏书,‘凡官员任免、钱谷刑狱、律令制度…皆由尚书台议定,呈朕御览批红后,钤印颁行,无需再经三公府审议附署’。诏书墨迹未干,言犹在耳。太尉皇甫公,此刻正在枢密院与陛下商议北疆布防大计,莫非侍御史认为,此等执行细则,还需打扰皇甫公,让其放下军国大事,来过问这两千兵员的具体安置不成?还是说,侍御史认为,陛下的诏书,可以不必遵从?”
“你!”刘岱脸色涨得通红,指着荀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荀彧搬出皇帝诏书,字字句句占尽法理,他若再纠缠,就是公然对抗皇命了!
荀彧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堂内所有官员,声音提高了一些,清晰地说道:“诸位同僚,陛下设立尚书台,总领政务,意在革除弊政,提高效率,使政令畅通,上意下达。我等既食君之禄,便当忠君之事,恪尽职守,依制而行。凡有不明之处,当以陛下诏书与新颁律令为准。若再有心存疑虑,或因循守旧,怠慢公事者…”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之前那几个议论的老掾属,以及面色灰败的刘岱,“…就莫怪本官,以渎职论处了。”
一股无形的威势从这位看似文弱的尚书令身上散发出来,压得众人心头一凛。那几个老掾属连忙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刘岱狠狠一甩袖袍,冷哼一声,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经过刘岱这一闹,政事堂内的风气为之一肃。所有人都真正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尚书令,不仅能力超群,心思缜密,更有着与他们想象中不同的强硬手腕和深厚的圣眷。再无人敢阳奉阴违,敷衍塞责,办事效率陡然提升。
随后的几天,荀彧更是展现了他恐怖的行政才能。他仿佛不知疲倦,每日最早到署,最晚离开。他重新梳理了政务流程,制定了标准化的文书格式和传递时限;他亲自召集六曹官员,逐一厘清权责边界,避免推诿扯皮;他甚至能记住大部分中级官员的名字和其所负责的具体事务,在处理问题时往往能直指核心。
在他的统筹下,原本淤塞的政务开始逐渐畅通。减免赋税的政令迅速发往各州郡,安抚民心;工曹在陈墨主持下,开始规划全国性的水利修缮;吏曹的考成法新草案也很快呈上,更加注重实效…帝国这台庞大的机器,正在这个新的核心驱动下,开始尝试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和精度运转起来。
傍晚,荀彧终于处理完最后一摞公文,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平静却难掩疲惫的面容。年轻的侍郎为他端来一杯热茶,忍不住低声道:“令君,您已连续操劳数日,也该稍作歇息了。”
荀彧接过茶杯,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缓缓道:“制度初立,百端待举,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刻松懈不得。” 他抿了一口茶,感受着那一点温热驱散些许寒意,“陛下将此重任托付于我,我岂敢有负圣望?”
然而,就在荀彧以为今日可以暂告一段落时,一名身着御史台服饰的暗行御史,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衙署门外,递上了一份密封的铜管。
荀彧眉头微蹙,接过铜管,验看火漆无误后,方才打开。里面是一小卷绢帛,上面只有简短的几行字,却让荀彧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绢帛上写的是:“袁本初离京,赴渤海途中,广招门客,私会郡国守相,其心叵测。南阳袁术,亦加紧联络荆州豪强,私铸兵甲之疑未消。”
荀彧握着绢帛,久久不语。朝堂之上的权力更迭看似已定,但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在远离洛阳的地方开始凝聚。袁氏这头被打压的巨兽,并未甘心蛰伏,而是在暗中磨砺爪牙,等待着反扑的时机。他这位总领尚书事的“宰相”,所要面对的,远不止是案牍之劳形,更有来自暗处的刀光剑影。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