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染着西园校场新竖起的点将台。台上,那面代表着上军校尉、总领西园八校尉的“蹇”字大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旗杆的阴影斜斜拉长,如同一条冰冷的鞭子,抽在台下伫立的中军校尉袁绍脸上。他身披精良甲胄,腰佩百炼环首刀,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刚毅,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袁本初,真英雄也”。然而此刻,他低垂的眼睑下,那双曾被誉为“鹰视狼顾”的眸子里,翻涌的却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屈辱与怨毒。他,四世三公、汝南袁氏的嫡子,名满天下的党人领袖之后,天下豪杰争相投效的袁本初,竟要日日立于一个阉宦之后,听其号令,受其节制!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今日操演,到此为止!各营归建,整饬军械,明日辰时,校场点卯,不得有误!”一个尖细却刻意拔高的声音从点将台上传来。说话者正是上军校尉蹇硕,他身材魁梧,在宦官中算是异类,穿着特制的鎏金铠甲,试图营造威武之气,但那略显浮白的脸色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柔,却与这身戎装格格不入。
“诺!”台下诸位校尉,包括袁绍在内,皆抱拳应声。但袁绍那一声“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短促而沉闷。
蹇硕似乎很满意这种威权在握的感觉,目光扫过台下诸将,尤其在袁绍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知道这位袁家嫡子不服,但那又如何?陛下钦点,皇命如山!他清了清嗓子,又道:“袁校尉。”
袁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出列半步,微微躬身:“末将在。”
“陛下日前问起西园军马匹驯养及蹄铁更换事宜,着你典军校尉部三日内呈报详细条陈,可曾备好?”蹇硕慢条斯理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上位者的审视。
这等琐事,本非一军校尉需要亲自过问,更不该由他这上军校尉在公开场合点名催促。袁绍心中怒火更炽,感觉周围同僚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他强忍着屈辱,沉声道:“回上军,条陈已基本拟定,待末将稍作润色,明日便可呈报。”
“嗯,”蹇硕拖长了音调,“袁校尉办事,还是要再稳妥些,细致些才好。莫要辜负了陛下厚望,也莫要…让咱家难做。” 这话语里的敲打意味,任谁都听得出来。
袁绍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平静:“末将谨记上军教诲。”
“散了吧!”蹇硕终于挥了挥手,在一众小宦官和侍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点将台。
众校尉各自散去,不少人看向袁绍的目光中都带着同情或幸灾乐祸。与袁绍素来交好的典军校尉部司马曹操走了过来,他身材不高,但眼神锐利,拍了拍袁绍的臂甲,低声道:“本初,何必与一阉人一般见识?权且忍耐,陛下圣心独运,如此安排,必有深意。”
袁绍猛地甩开曹操的手,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嘶哑:“深意?孟德,你告诉我,有何深意?!是羞辱我袁本初?还是羞辱这天下士人?!皇甫公、卢公位极人臣,尚且被架空,如今连这区区西园一军,也要让阉竖骑在我等头上拉屎撒尿吗?!”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陛下…陛下他莫非忘了十常侍之祸?忘了党锢之痛?竟仍如此信重宦官!”
曹操眉头紧皱,连忙环顾左右,压低声音喝道:“本初!慎言!隔墙有耳!陛下乃千古明君,行事非我等可以妄加揣度。蹇硕不过一介幸进之徒,跳梁小丑,岂能长久?你我当以国事为重,练兵自强,方是正道。”
“国事?呵呵…”袁绍冷笑连连,眼中尽是愤懑,“如今这国事,就是让阉人指手画脚,就是让荀彧那等寒门之辈总领朝纲!我袁绍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满腹经纶,一身韬略,却要在此受这腌臜之气!孟德,你能忍,我袁本初,忍不了!” 他说完,不再看曹操,猛地转身,大步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背影决绝而萧瑟。
曹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知道,袁绍心高气傲,这番折辱,怕是彻底将他推向了陛下的对立面。
回到自己宽敞华丽的营帐,袁绍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案,杯盏茶具碎裂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帐内侍立的亲兵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蹇硕!阉狗!安敢如此辱我!”袁绍低吼着,像一头被困的雄狮,在帐内来回踱步,“还有陛下…陛下!我袁氏世代忠良,我袁本初亦曾为你诛杀宦官,稳定朝局,你竟如此对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吗?!”
他想起朝会上刘宏那冷酷的眼神,想起荀彧那平静却掌控一切的神情,再想到每日点卯时蹇硕那令人作呕的嘴脸,心中的恨意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他原本对刘宏还有有几分中兴明君的期待,此刻已彻底化为被辜负、被羞辱的怨恨。
“校尉,许攸先生、逢纪先生在外求见。”亲兵小心翼翼地在帐外禀报。
袁绍深吸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衣冠,沉声道:“请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