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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败于方寸间(1 / 2)

我离开家乡后的第一个目的地,是青州府城。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城。

当我站在那高达数丈的城门下,看着那厚重如山的城墙向两侧无限延伸,看着人流、车马如汇入江河的溪水般涌入城门洞时,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山是大的,但山的雄伟,是沉默的,是亘古不变的。而这座城的宏大,却是鲜活的,是喧嚣的,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我背着那柄旧剑,混在人群中,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空气中混杂着烤饼的香气、牲畜的膻气、女人们衣衫上的脂粉气,还有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繁华的味道。这一切,都与我熟悉的、只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山野,截然不同。

我找了一家最热闹的酒馆,在角落里坐下。我学着旁人的样子,要了一角酱肉,一碗浊酒。我吃得很慢,不是因为要品尝味道,而是因为我的耳朵,正贪婪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音。

在山里,听声辨位是我的本能。我能从风吹过不同树叶的声音,判断出树的种类;能从落叶的轻响,分辨出是松鼠还是黄鼬跑过。而在这里,这门技艺,有了新的用场。

我听到邻桌的两个汉子在吹嘘自己走南闯北的见闻,声音洪亮,中气却虚浮,多半是夸夸其谈;我听到后厨传来切菜的笃笃声,刀工均匀有力,想必是个经验老到的厨子;我甚至听到,在我身后三尺远的地方,有一个呼吸声,比周围所有人都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那个人走路也没有声音,他每一步都踏在别人说话、碗筷碰撞的嘈杂间隙里。我没有回头,但我那在山林里磨砺出的警觉,已经告诉我,他是个贼,而且是个高明的贼。

我将钱袋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怀里,继续低头喝酒。

果然,片刻之后,我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流,从我的右后方,悄无声息地探了过来。那动作,比山猫捕食还要轻巧,目标正是我腰间原本挂着钱袋的地方。

我心中冷笑一声。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我衣衫的瞬间,我的身体动了。

我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回头。我的右臂如同被激怒的毒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弹出。我的手掌没有张开,而是学着熊掌的样子,用手背猛地向后一靠。

“啪”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

我能感觉到,我的手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人的手腕上。那力道,是我模仿公羊顶牛时练就的短促爆发力。

我顺势转身,左手如猿猴探枝,精准地扣住了那人的肩膀。他吃痛之下,身形一矮,便想往人群里钻。但我哪里会给他机会。我的脚下使了个从溪鱼身上悟出的滑步,身体一旋,便挡在了他的身前。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我那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后颈,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酒馆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异地看着我,和我手中那个疼得龇牙咧嘴的瘦小汉子。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柄薄如蝉翼的铁片,想必就是他作案的工具。

“好身手!”

“这后生是谁?功夫好生了得!”

在一片叫好声中,我将那小偷扔在地上,心中,竟有了一丝自得。我原以为,我这身“野路子”功夫,到了这人多的地方,会处处受限。没想到,小试牛刀,竟是如此轻易。看来,那行脚商人说的“名家高手”,也未必那么容易遇到。我心中那份来自山野的自信,又厚实了几分。

然而,这份自得,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天。

第二天下午,为了抄近路去城西的集市,我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弄。巷子很深,两侧都是高高的院墙,只容得下两人并肩通过。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有些湿滑。

我正走到巷子中段,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短打劲装的汉子。他约莫三十来岁,太阳穴微微鼓起,步履沉稳,肩上扛着一捆用油布包裹的货物,看样子,是个走镖的趟子手。

巷子太窄,我们俩同时停住了脚步。

按照江湖规矩,负重者先行。我便侧过身子,想让他先过去。可就在我侧身的瞬间,脚下的一块青苔,让我滑了一下。我的身体下意识地一晃,肩膀正好撞在了他扛着的货物上。

“砰”的一声,那捆货物掉在了地上,油布摔开,露出了里面一尊精致的白玉观音。

趟子手脸色大变,立刻蹲下去检查。我心中也是一惊,连忙道歉:“这位大哥,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观音像的底座上,被磕出了一个微小的缺口。他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句对不住,就想了事?”他站起身,眼中寒光一闪,“你知道这趟镖,对我们趟子局有多重要吗?”

“我……”我自知理亏,正想说赔偿的事,他却已经没了耐心。

“少废话!今天不给你个教训,你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话音未落,他将肩上那根用来挑货的短棍一抖,棍身发出“嗡”的一声轻鸣。那棍子不过三尺来长,粗如儿臂,在他手中,却像有了生命一般。

我心头一凛。我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想拉开一些距离。若是换在山林里,或是任何一处开阔地,我有绝对的自信,能凭着我的身法,与他周旋,让他连我的影子都摸不到。

但在这里,不行。

这条狭窄的巷弄,就是我最大的囚笼。我那大开大合,模仿野兽扑杀的招式,在这里,处处受制。我的每一次闪转腾挪,都会撞上冰冷的墙壁。

趟子手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没有急着进攻,只是将短棍横在胸前,一步一步,向我逼近。他的眼神,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审视着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发制人。

我将从山猫身上学来的爆发力催动到极致,脚下猛地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扑他的中路。我没有用剑,因为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剑太长,施展不开。我用的是我最自信的,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