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硬接。我的身体像猿猴一样灵巧地一矮,从他的腋下钻了过去。同时,我学着蛇的样子,用腿缠住了他的下盘。他重心不稳,发出一声惊呼,庞然的身躯,轰然倒地。
我赢了。赢得干脆利落。村里人都看呆了,他们从没想过,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痴儿子”,竟有如此身手。
在乡邻们的欢呼声中,我却没有半点喜悦。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的胸口像火烧一样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条腿都在发抖。刚才那几下,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我这才明白,我的功夫,全凭一股血勇之气,毫无章法可言。它能在出其不意间制胜,但一旦力气耗尽,便后继无人。它就像一簇野火,烧起来看着吓人,却烧不了多久。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那之后半年。
那天,我照例在山上练功,忽闻山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与兵刃交击之声。我循声而去,只见一个行脚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被七八个手持朴刀的山贼围在中间,已是险象环生。
我没有犹豫,从林中一跃而出,加入了战团。
那几个寻常山贼,倒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凭着一身灵活诡异的身法,东躲西闪,让他们空有一身蛮力,却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三拳两脚,便被我放倒了三四个。
但那个山贼头子,却是个硬茬。
他使得一手粗浅的开山刀法,招式简单,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招。可就是这几招,却让我应付得手忙脚乱。他的每一刀劈来,都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道,逼得我只能像鱼一样闪躲,却找不到半点反击的空隙。我的那些“野路子”,在他的这套有板有眼的刀法面前,显得如此散乱无力。
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动作,是如此的“空”。
最后,我抓住他一个换气的机会,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硬挨了他一记刀背,才欺近他身前,用肩膀将他撞飞了出去。
山贼们落荒而逃。我捂着火辣辣的背,站在那里,脸上却毫无得色。
那商人对我千恩万谢,从包袱里拿出几块碎银子硬要塞给我。我推辞了。
他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小兄弟,你这身手,当真是我生平仅见。灵动如猿,迅捷如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我正想谦虚几句,他却话锋一转:“但恕我直言,你的功夫,虽奇诡,却无根基。一招一式,全凭本能反应,内息更是散乱不堪。这就如那无根的浮萍,看着繁茂,水一干,便也枯了。今日你对付的只是几个山贼,若是遇上真正的名家高手,恐怕……不出十招,你便会败下阵来。”
“无根的浮萍……”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它瞬间击碎了我所有的骄傲,也点亮了我所有的迷惘。我终于明白了,我缺的是什么。
我缺的,是“根”。是那些千锤百炼、代代相传的,武学的“根基”!
我的功夫,是无数的枝叶,却没有一根能支撑起它们的主干。
那天晚上,我彻夜未眠。商人的话,一遍遍地在我耳边回响。天亮时,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向父母辞行。
他们不理解。我爹更是气得拿起扁担就要打我,骂我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出去当什么游侠儿。
我跪在他们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我说:“爹,娘,儿子不是出去玩,儿子是去……寻根。”
他们终究还是没拗过我。我娘流着泪,给我烙了一袋子干粮。我爹则沉默了半晌,从床底下,翻出了一柄用破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的东西。
他解开布条,里面,是一柄连鞘的旧剑。剑鞘是鲨鱼皮的,早已磨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剑柄也破旧不堪,缠着的绳子都已发黑。
“这是你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也没什么名堂,就是块铁。”我爹将剑塞到我手里,声音有些嘶哑,“你既然要走,就带上它,路上,好歹能壮个胆。”
我握住那柄剑,很重。我缓缓拔出,一股陈旧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剑身布满了细小的豁口,黯淡无光,只有在某个角度,才能看到一丝内敛的寒芒。
这,就是我的剑。
我背上这柄无名的旧剑,和那袋尚有余温的干粮,在拂晓的微光中,拜别了父母,走出了生我养我的村子。
我不知道前路是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我想要的“根”。
但我知道,我必须走出去。
走出这片山野,去见识真正的江湖,去挑战真正的高手,去为我这一身的“野路子”功夫,寻一个,能够让它撑起一片天的“根”。
我的江湖路,从那一刻,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