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的服务器指示灯从亢奋的绿色变成疲惫的橘黄。李继业盯着后台曲线像盯着心电监护仪,那条代表日活用户的波浪线正缓缓滑向死亡般的平直。
“业总……今日UV跌破五百了。”小陈把平板电脑转向众人,屏幕反光里能看见墙角那窝野猫正在啃食过期的泡面,“这数据还不如工地食堂的每日就餐人数。”
脏辫女孩突然把键盘砸向堆放服务器的手推车,塑料键帽蹦跳着滚进李铁柱那双沾满水泥的工装鞋底。“我们熬了三个通宵做的民工技能培训专栏!”她染着紫色甲油的手指戳向屏幕,“浏览量还没周厂长酱坛子的温度监控高!”
周厂长正巧抱着发光的酱坛走进来,坛身LED屏显示着“37.5℃恒温发酵”。老人把坛子往主机箱旁重重一放,酱香与机房塑料味在空气中缠斗。“至少我的酱坛子每天能卖出三百罐。”他掀开坛盖舀起一勺酱汁,褐色的液体差点滴进服务器散热孔,“你们这铁疙瘩除了吃电还能吐啥?”
李铁柱用安全帽舀起半桶混凝土,慢条斯理地浇在冒热气的机箱上。“当年市管队收摊费还知道给张收据。”他抡起夯锤压实浆体,每一下都像敲在年轻人们的心口,“你们这网站收得回网线钱吗?”
“爸!我们有广告收入!”李继业抢过财务总监手里的报表,指尖在某个数字上颤抖,“上个月横幅广告进账八百块……”
“八百?”李铁柱突然扯开衬衫,心口那道蜈蚣似的疤痕在应急灯下抽搐,“老子当年在河滩卖茶叶蛋,被刀疤刘抽的保护费都不止这个数!”他抓起那枚嵌在机箱裂缝的五分硬币,“这够买几度电?”
王亚茹的投影突然出现在酱坛的LED屏上。她正在千里之外的建材展销会,身后是载歌载舞的展台。“继业,刚统计完数据。”她的声音被电流切割得断断续续,“网站给实体店带来的导流转化率是百分之零点三……”
“听见没?”李铁柱一脚踢翻冒热气的茶叶蛋锅,煤灰在服务器间扬起黑雾,“百分之零点三!还不如老子在工地吼一嗓子的效果!”
栓子抱着快递箱踉跄冲进来,纸箱上印着某电商平台的logo。“业总!咱们在第三方平台开的酱菜旗舰店……”他抖出销售清单,“半个月的销售额抵过网站三个月的广告费!”
周厂长夺过清单对着灯光细看,老花镜片上反射出密密麻麻的订单编号。“早说过该在酱坛子上多装几个灯!”他愤愤拍打着自己发明的智能酱坛,“这铁疙瘩根本不懂什么叫老滋味!”
年轻程序猿们沉默地围住瘫痪的服务器,像围住一具逐渐冰冷的躯体。脏辫女孩突然抓起李铁柱那柄夯锤,发狠地砸向地面。“那我们把它改成线上赌场算了!”混凝土碎屑飞溅中她带着哭腔,“反正传统企业转型互联网的最终归宿都是菠菜!”
“胡闹!”李铁柱夺回夯锤,锤头重重磕在主机箱上发出闷响。“知道为什么网站没人看?”他忽然扒开防静电地板,露出埋在地下的星形电缆槽,“你们往里面塞的都是数字!数字!”电缆槽里传来他当年的记账竹牌碰撞声,“老百姓要的是带着泥土味的东西!”
李继业突然扑到服务器前,十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代码瀑布流淌的蓝光映亮他通红的眼眶。“那就把工地直播镜头对准周厂长的酱坛子!”他嘶哑着喊,“让网友看着豆子怎么变成酱!”
“幼稚。”王亚茹的投影从酱坛转移到墙体,她正在用平板计算亏损额,“直播带宽费用是广告收入的二十倍。李铁柱,你儿子在烧钱取暖。”
老槐树的气根在这时探进通风井,嫩芽轻触发烫的机箱。周厂长若有所思地抚过树根,忽然打开酱坛传感器后台。“等等……”他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这半个月有七百多人查看过酱坛数据曲线?”
地下车库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野猫舔食泡面的声音和服务器风扇的嗡鸣交织。李铁柱缓缓走到那口被踢翻的茶叶蛋锅前,弯腰捡起沾满煤灰的锅盖。
“明天。”他用锅盖轻敲主机箱,金属撞击声在车库回荡,“把招工信息刻在锅盖上。”锅盖边缘的油垢在灯光下闪着幽光,“让找活的人闻着味儿来。”
当晨光再次照进车库,人们发现网站首页变成了工地食堂的实时监控。镜头正对着那口重新架起的茶叶蛋锅,锅沿贴着星辰网的二维码。李继业蹲在锅边煎鸡蛋,油花溅到旁边的服务器外壳上。
周厂长默默把智能酱坛摆在锅边,坛身屏幕滚动着今日特价酱菜。当第一个工人扫码买酱菜时,老槐树的气根突然缠住了网线——那根网线正连着三十年前埋在地下的星形电缆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