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午后,阳光已初具夏日的威力,明晃晃地照耀着这座永不疲倦的城市。然而,当肖霄的座驾缓缓驶入位于西区那片被高大法国梧桐严密遮蔽、仿佛与外界喧嚣隔着一层无形屏障的幽静街区时,那股由钢筋水泥和疾驰车辆蒸腾出的燥热感,便瞬间被一种沁人心脾的、带着植物清芬与岁月沉淀感的荫凉所取代。车轮碾过干净得几乎不见一片落叶的柏油路面,发出轻微而柔和的沙沙声,道路两旁是那些风格各异、却同样透着低调与底蕴的老洋房,紧闭的院门后,偶尔探出几枝开得正盛的蔷薇或晚樱,给这片宁静平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生动。
肖霄今天是应周老板之约前来。自从他将公司日常运营的重担交付给李卫东,自己逐渐退居幕后,将更多时间用于陪伴家人和思考更长远的战略以来,他与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见面的次数反而比以往更加频繁了些。周老板似乎总能在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上,给予他超越商业层面的、更为通透和睿智的指引。
车子在一扇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有些斑驳的墨绿色铁艺大门前停下。按过门铃后,大门悄无声息地滑开。穿过一个被打理得如同精致盆景般、卵石铺地、翠竹掩映的小小前庭,便来到了那栋红瓦坡顶、有着巨大落地玻璃窗的老洋房正门前。周老板的生活秘书,一位穿着中式盘扣上衣、气质沉静的中年女士,已微笑着在门口等候,将他引了进去。
室内的光线,因为窗户上垂着的竹帘和庭院里高大树木的过滤,显得柔和而朦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雅的檀香,混合着陈年书籍和上好木料散发出的、令人心安的气息。周老板的书房在二楼,推开厚重的实木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却又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书籍,从线装的古籍、到泛黄的史书、再到当下最新的经济期刊,琳琅满目。另一面墙上,则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水墨山水画和一幅笔力遒劲的书法,写的是“澹泊明志,宁静致远”。
周老板正坐在临窗的一张宽大的明式黄花梨木书案后,手里把玩着一对油光锃亮的核桃,发出规律而悦耳的轻微碰撞声。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中式对襟褂子,脚上是一双千层底的黑布鞋,整个人看起来清癯而矍铄,眼神温润,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纷扰,却又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平和。
看到肖霄进来,他放下手中的核桃,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指了指书案对面的那张同样材质的官帽椅:“来了,坐。尝尝我刚沏的太平猴魁,今年的新茶,味道正。”
书案上,一套古朴的紫砂茶具正氤氲着热气,周老板亲手执壶,将清澈透亮、芽叶舒展的茶汤,注入一个素净的白瓷小杯中,动作舒缓而优雅,带着一种仪式感。茶香随着热气袅袅升起,是那种清冽的、带着兰花香气的豆香,瞬间盈满了整个书房。
肖霄依言坐下,双手接过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茶,道了声谢,小呷一口。茶汤入口鲜爽,回甘悠长,仿佛将窗外春末的浮躁都涤荡去了几分。他环顾这间充满了书卷气和岁月感的空间,再对比自己那间现代化却总显得紧绷的办公室,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
“周老板,您这儿,总是能让人静下心来。”肖霄由衷地说道。
周老板微微一笑,目光透过袅袅的茶烟,落在肖霄脸上,仿佛在仔细端详着他近来的变化。“心静,则万物皆静。我看你最近,气色比前阵子好多了,眉宇间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焦躁气,也淡了。看来,把公司具体的事务交出去,多陪陪家里人,这个决定,是做对了。”
肖霄点了点头,放下茶杯,语气诚恳:“是啊,多亏了您和苏晨点醒我。以前总觉得,拼事业才是对家庭负责,现在才明白,陪伴和守护,才是根本。把公司交给卫东,我很放心,他稳重,压得住阵脚。杨帆那孩子,放在战略位置上,也能发挥他的长处。我现在感觉……轻松了很多,也有时间想想以前没空想的问题。”
“这就对了。”周老板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给肖霄续上一杯茶,“人生啊,就像爬山。年轻时候,拼尽全力往上冲,觉得山顶的风光才是唯一。可爬到一定高度,或者经历过几次险境之后,就会明白,爬山的意义,不仅仅在于登顶,更在于这一路的风景,在于和你一起爬山的人,在于你爬山时的心境。”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自己漫长而波澜壮阔的一生。“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经历过你现在这个阶段。觉得生意场上瞬息万变,不敢有片刻松懈,生怕一停下来,就被时代甩在后面。后来,经历得多了,看的也多了,才慢慢悟出一个道理:有时候,退一步,慢一点,不是为了放弃,而是为了看得更清楚,走得更稳,也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