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送来得及时,再晚一点就可能发展成肺炎了。”医生严肃地说,“先办住院手续吧,需要交五十元押金。”
五十元!正好是母亲给的那个信封里的数目。苏晨的手颤抖着掏出那些钱,感觉每一张纸币都像烙铁一样烫手。
交完费,晓梦被安排进了病房。护士给孩子打上了点滴,用了药后,晓梦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终于安静地睡着了。
苏晨守在病床前,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心中充满了自责和后怕。如果今天没有母亲送来那五十元钱,如果她固执地拒绝帮助,晓梦现在会怎么样?她不敢想象。
苏母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我去买点吃的,你守着孩子。”
母亲离开后,苏晨终于忍不住伏在病床沿上低声啜泣起来。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背叛者,背叛了肖霄,背叛了他们的爱情,也背叛了自己的心。
但看着晓梦安静的睡颜,她又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作为一个母亲,孩子的健康和幸福永远是第一位的。如果必须有人做出牺牲,那就让她来承担这一切吧。
傍晚时分,苏母带着热乎乎的粥和小菜回来了。她看着女儿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吃点东西吧,你得保持体力,才能照顾好孩子。”苏母盛了一碗粥递给苏晨。
苏晨机械地接过碗,食不知味地吃着。病房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其他孩子的呼吸声和窗外持续的雨声。
“陈国平那边,我明天去跟他说。”苏母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先专心照顾孩子,等晓梦好了再见他也不迟。”
苏晨的手一抖,勺子掉进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妈,能不能...”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晨晨,”苏母打断她,语气坚决,“答应的事就要做到。陈国平虽然不算完美,但至少能给你和孩子一个稳定的生活。你总不能一辈子住在那个亭子间里,靠着微薄的工资勉强度日吧?”
苏晨低下头,无言以对。她知道母亲说的是事实,残酷却无法回避的事实。
晓梦住院的三天里,苏晨几乎没有合眼。她时刻守着女儿,注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咳嗽。苏母则每天准时送来三餐,偶尔替换女儿让她休息一会儿。
在这段时间里,苏晨想了很多。她想起和肖霄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想起他们在外滩看日出时的海誓山盟,想起分别时那个充满泪水的拥抱...
但她也想起自己独自生产的恐惧,想起带着孩子求职的艰难,想起无数个深夜被晓梦的哭声惊醒时的疲惫,想起看着空荡荡的钱包时的绝望...
爱情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当最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时,所有的浪漫和誓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出院那天,阳光意外地露出了笑脸。晓梦恢复得很好,小脸红润,精神也不错。苏晨抱着女儿,感受着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她知道,回到家后,她就必须履行对母亲的承诺,开始与陈国平接触。这意味着她将踏上一条完全背离初心的道路,一条可能永远无法回头的路。
回到家,苏晨仔细地将晓梦安顿好。孩子似乎对熟悉的环境感到安心,很快就睡着了。苏晨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甜美的睡颜,心中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苏晨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于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前,手放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勇气打开。
“晨晨,是我。”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
苏晨松了一口气,打开门。苏母站在门外,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
“陈国平明天晚上想来拜访你。”苏母直截了当地说,“我说你先准备准备,后天再见他。”
苏晨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后天...这么快...
“我知道了。”她低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母看着女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给你带了些菜和肉,你好好做顿饭,补补身子。看看你,瘦得都快脱相了。”
苏晨默默接过母亲手中的袋子,沉甸甸的,里面不仅有食材,还有她无法承受的重量和期待。
母亲离开后,苏晨站在狭小的厨房里,看着那些新鲜的食材,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这些看似普通的食物,却像是卖身契一样,将她牢牢地束缚在了一个她不愿接受的未来中。
晚上,苏晨给晓梦喂完奶,抱着女儿站在窗前。上海的夜空罕见地清晰,几颗星星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晓梦,妈妈该怎么办?”她轻声问着怀中的孩子,更像是问自己。
晓梦当然无法回答,只是用那双酷似肖霄的大眼睛望着母亲,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一刻,苏晨的泪水再次决堤。她紧紧抱着女儿,仿佛这是她在汹涌大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第二天,苏晨请了一天假,专心在家照顾晓梦,同时准备“迎接”陈国平的到来。她知道自己应该打扫房间,准备一顿像样的晚餐,至少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但她的内心抗拒着这一切,仿佛每一个准备动作都是在背叛肖霄。
下午,她终于强迫自己行动起来。她打扫了房间,洗了那件最好的衣服,甚至去菜市场买了条活鱼——陈国平最喜欢吃清蒸鱼,这是母亲特意提醒的。
每做一个准备,她的心就沉一分。当她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囚犯,正在为自己准备最后的晚餐。
晚上七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苏晨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打开了门。
陈国平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和一个精美的礼盒。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苏晨同志,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洪亮而充满自信,“听说你当妈妈了,恭喜啊。”
苏晨勉强笑了笑,侧身让他进屋:“请进。”
陈国平走进狭小的亭子间,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摇篮中的晓梦身上:“这就是小朋友吧?长得真可爱。”
他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在评论别人家的孩子,而不是他正在追求的对象的女儿。苏晨注意到,他甚至没有靠近看看晓梦的意思。
“请坐吧,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苏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晚餐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陈国平侃侃而谈,讲述着机关里的趣事,最近看的电影,以及他对时局的看法。苏晨则机械地点头应和,食不知味。
“苏晨同志,我知道你可能还不太能接受我。”饭后,陈国平突然严肃起来,“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不介意你有孩子,婚后我会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
苏晨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陈同志,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
“但是你还想着那个知青,是吗?”陈国平打断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苏晨同志,不是我说你,你也该现实一点了。他人在东北,什么时候能回来?就算回来了,能给你和孩子什么样的生活?”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苏晨心上,但她无法反驳,因为陈国平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我可以给你稳定的生活,体面的工作,宽敞的房子。”陈国平继续说着,语气越发自信,“孩子可以上最好的托儿所,将来接受最好的教育。这些,那个知青能给吗?”
苏晨沉默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知道陈国平说的是实话,但正因为是实话,才更加伤人。
陈国平看着苏晨痛苦的表情,语气稍稍缓和:“我不逼你立刻做决定。我们可以先相处看看,如果你觉得合适,再谈婚论嫁。如果不合适,我也不会强求。”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这里是一百元钱,你先拿着,给孩子买点东西。别急着拒绝,就当是我对小朋友的一点心意。”
苏晨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像是看到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知道,一旦接受了这笔钱,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但想到晓梦,想到未来的生活,她最终还是颤抖着伸出了手。
陈国平满意地笑了:“那我先走了,下周再来看你。对了,周日有个文化宫的演出,我弄到了两张票,一起去看吧?”
苏晨机械地点点头,送陈国平出门。关上门后,她无力地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那个装着钱的信封像烙铁一样烫手,她把它扔在桌上,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晓梦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开始哭闹起来。苏晨急忙抱起女儿,轻轻摇晃着:“宝宝不哭,妈妈在这儿...”
哄睡晓梦后,苏晨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上海的夜色。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这座城市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但她的心却像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任何涟漪。
她从抽屉里拿出肖霄的照片,轻轻抚摸着那张熟悉的脸庞,泪水无声地滑落。
“肖霄,对不起...”她低声呢喃,“但我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清冷的光辉洒在这个充满无奈和苦涩的小小亭子间里,见证着一个母亲为了生存而做出的最艰难的决定。
夜色渐深,苏晨抱着熟睡的晓梦,轻声哼起那首肖霄最喜欢的《喀秋莎》。歌声低沉而忧伤,飘散在上海的夜空中,仿佛是对逝去爱情的最后告别。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生活还要继续。只是从今往后,她的心中将永远缺了一角,那里藏着一段无法实现的爱情,和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