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礼欢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了以前在山里,有猎人会用特殊方法处理鹿角或者其他骨头,冒充更珍贵的药材去卖,往往会留下类似的人工痕迹。这玩意儿,恐怕有诈!
他没有立刻声张,而是装作好奇的样子,也伸手去拿那个犀角杯。摊主见状,眼神微微一紧,但也没阻止。
孟礼欢接过杯子,入手的感觉确实沉实温润。但他手指看似随意地在杯壁内外,尤其是那个犄角状的把手根部连接处,轻轻刮擦、按压。他的指尖触感极其敏锐,这是常年摆弄渔网、绳索、分辨海底礁石磨炼出来的。
在杯子内壁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他的指尖感觉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与其他地方光滑质感略有不同的滞涩感,就像……就像极细的砂纸打磨过后,残留的一点点毛刺!而在把手与杯身的连接处,他施加巧劲微微按压时,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微弱的“空”感,并非浑然一体的坚实。
这杯子,是拼接的!或者至少,关键部位被处理过!
孟礼欢心里有了底。他将杯子递还给吴教授,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用不小的声音说道:“吴教授,这杯子看着是挺老,像个玩意儿。不过俺看着,这颜色咋有点闷,不如俺们在海边捡的那些老海沉木亮堂?俺觉着,还没俺家腌蟹酱的那个老瓦罐看着有滋味儿。”
他这话说得土里土气,完全是个外行的样子。那摊主一听,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和放松,心想原来是个棒槌。
吴教授是何等人物,一听孟礼欢这话,再结合他刚才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上手”动作,以及那意有所指的“颜色闷”、“有滋味儿”,心中立刻雪亮!他深知孟礼欢绝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这小子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对材质天生的敏感。
吴教授脸上不动声色,将杯子放回蓝布上,淡淡地对摊主说:“东西还行,不过跟我想要的有点出入,再看看别的吧。”说着,就要起身。
摊主一看煮熟的鸭子要飞,有点急了,连忙降价:“老先生,您要是诚心要,价格好商量!您看……这个数怎么样?”他伸出一个巴掌。
吴教授摇摇头,拉着孟礼欢和小张就要走。
就在这时,孟礼欢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指着摊位角落里一块黑乎乎、毫不起眼、像是从什么旧家具上掉下来的、带有镂雕花纹的木块,问道:“老板,那块烂木头咋卖?”
摊主正在为没卖出犀角杯懊恼,见孟礼欢问那块他收来当添头的破木头,没好气地说:“那破玩意儿,你要?给五块钱拿走吧!”(八五年的五块钱也不算很小)
孟礼欢嘟囔了一句:“五块?够买二斤好猪肉了。”但他还是掏钱,把那块“烂木头”买了下来。
离开那个摊位,走到主街上,小张忍不住问:“孟大哥,你买那块破木头干啥?”
吴教授也好奇地看着孟礼欢。
孟礼欢嘿嘿一笑,拿出那块木头,用手抹去表面的浮尘,又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那镂雕的花纹和木头的质地、颜色,然后递到吴教授面前:“教授,您再瞧瞧这个?俺看着,这木头纹路细密,颜色沉暗,带点幽香,像是……沉香木?而且这雕工,虽然残了,但挺精细,不像普通家具上的。”
吴教授闻言,神色一凛,接过木块,仔细查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脸上渐渐露出震惊和欣喜的神色:“我的天!礼欢!你这眼睛……不,你这鼻子和手,真是神了!这……这真是一块上好的沉香木!看这油线和味道,年份不浅!这雕工……像是明代中晚期的东西!虽然只是残件,但其价值,远超你那五块钱,甚至……远超那个作假的犀角杯!”
小张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孟礼欢挠挠头,憨笑道:“俺就是觉着,那摊主心思都在那杯子上,对这木头不屑一顾。俺们打渔的都知道,有时候最值钱的货,反而藏在不起眼的地方,就看你能不能把它从泥沙里淘换出来。那杯子做得再像,气味和手感不对,就像被喷了香精的臭鱼,瞒不过老饕的鼻子。这木头虽然埋汰,但底子好,就像藏在礁石缝里的好鲍鱼,得有点耐心才能发现。”
吴教授看着孟礼欢,眼神复杂,有惊叹,有赞赏,更有一种发现瑰宝的喜悦。他用力拍了拍孟礼欢的肩膀:“好小子!我今天算是彻底服了!你这身从山海之间磨炼出来的本事,用到这古玩行里,简直就是降维打击!那摊主设局想坑人,没想到,反而让你这‘程咬金’,半路杀出来,捡了个大漏!”
孟礼欢把玩着那块沉香木残件,心里也挺高兴。这不算什么大财富,但这种凭借自身本事和智慧“淘换”到宝贝的过程,其带来的成就感,甚至比赚多少钱都来得痛快。
他知道,自己在这四九城里,除了海鲜和山货,似乎又找到了一条能发挥自己独特优势的、有趣的路子。而这一切的根基,依旧是他那来自山海的、无比敏锐的直觉和那双从未离开过风浪与丛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