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今之计,唯有寄望于城内奇兵突起,若能直捣蒲府,斩杀蒲贼,让群龙无首之下或能……搏得一线渺茫机会。”
许夫人话语落定,山坳上一片寂静,唯有沉重的呼吸声起伏。
显然破城之难,远超预想。
那一线生机,显得如此遥远而脆弱。
赵昺缓缓放下手中的干粮,表情到无变化,还是一脸淡定,只是先对文天祥问道:“文公,对此可有良策?”
听到官家发问,文天祥沉吟片刻,俯身拾起一根枯枝,于沙土地上划刻起来。
“官家,淑娘,请看……海上之势,虽看似骇人,然其巨舰大舶多锚泊于晋江口外深水区,城内港湾仅余少量战艇巡哨,暂不足为虑,可暂避其锋芒。”
他手中的树枝点向土地,又划出的几个方位:
“刺桐城分东西南三门,大军可多路佯攻,使其守军分兵疲于奔命,无法判断我军主攻方向,此乃以众击寡,扬我之长。”
“护城河虽宽……”他继续道,树枝划过一道长线。
“然值此深秋枯水之期,水位应有所下降。可命潜伏于清源山的百姓大量砍伐毛竹,扎成竹筏,运载泥土沙石,集中于数段,不惜代价,填出数条前进通道。”
接着,他画出一个简易的牛形模样。
“届时,可令军士以湿稻草捆扎成火牛,内藏浸透火油的棉絮干草,外覆多层湿布以耐箭矢。”
“攻城时,以重盾掩护,将火牛推送至城门楼下,骤然点燃。”
“同时,令后方抛射火矢、火球,集火轰击城门! 纵不能顷刻焚毁,亦能制造极大混乱,焚毁其防御设施。”
言至于此,他话音稍顿,目光扫过凝神静听的官家与许夫人,遂将更深的谋划层层剖开。
“待城门破毁,或制造出足够混乱之际,大军可分三路突入。”
“第一路,以闽王带三万大军为主力,自北门涌入,沿涂门街直插城南天后宫一带,抢占要冲,力求一举切断蒲寿庚指挥中枢与各段城防之间的联系!”
“第二路,以淑娘带着两万大军为侧翼,自南门发动强攻,虽为佯攻,却需打出主攻之势,牢牢吸引并钳制住城南守军主力。”
“第三路,遣一万悍勇善于拔城的大军,携云梯等物,猛攻东南角城墙,不惜代价攀爬而上,在城头开辟阵地,与城内之军形成内外夹击之势!”
“而剩余二万生力军,则待东门告破,直扑市舶司衙门。目标只有一个,斩杀蒲寿庚及其心腹幕僚,彻底瘫痪刺桐城元军指挥。”
许夫人听得仔细,秀眉却越蹙越紧。
待文丞相言罢,她面上难得露出一丝尴尬与疑虑,声音略显生硬:
“丞相此计,环环相扣,确是城破之后扩大胜势、犁庭扫穴的良策。 ”
“然恕妾身直言,一切前提皆在于破城。”
“该如何避开城上那射程三百步的回回炮、以及密集的火铳火箭,让我军能顺利接近城墙,完成填河、火牛乃至架梯之事? ”
“若无法近前,一切皆是空谈。”
赵昺缓缓站起身,好似下定某种决心,目光坚毅,对着二人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一点,许夫人无需担忧。”
“朕,自有办法解决。 ”
“朕一会要亲入城中,在城内策动呼应大军攻城良机,里应外合,敲碎这座看似牢不可破的城池!”
此言一出,许夫人双眸忽地睁大,瞳孔中映出慌乱的神色。
她不顾礼节,直面官家那张稚嫩脸庞,难得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官家要亲涉险地?!此事万万不可!若是进到城中,一旦有失,万事皆休,如何使得!”
文天祥则是心中一下了然,先前他之所以敢笃定破城有望,正是因深知有一关键棋子可动——那便是蒲寿庚的长子蒲师文。
原本的打算,是他潜入城中,配合也儿吉尼一众党项汉子设法擒获或利用此人,逼蒲寿庚自乱阵脚,令城内骑兵疲于奔命。
却万万没料到,官家竟要亲身犯险,行此雷霆一击。
此事早超出设想之外,文天祥霍然起身,急声劝阻道:“官家!万万不可!此事……”
“文公不必多言。”赵昺抬手,果断打断劝阻之言,一张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丝毫动摇,唯有不容置疑的决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朕若不亲自去擒了那头小狼,又如何能让蒲寿庚那头狡诈的老狼乱了方寸,失了破绽?”
见二人还要继续劝阻,赵昺脸上难得对他们挂上不容拒绝的威严,一锤定音道:“朕意已决,无需多议。”
山风穿过林隙,带来深秋的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滚烫。
不知他人如何作想,从竖起那杆龙纛起,赵昺总感觉自己能听见十余万军民压抑的呼吸,能看见梅泷寨五千断后畲兵决然的身影。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一君怯懦,山河破碎。
赵宋天子必须有死志,如离弦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