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闻言,黛眉微蹙,清亮回应:“如今官家在此,不必这般虚礼客套。你速速依官家之意下达军令便是。”
她本就是雷厉风行之人,下山归来途中已从吊花口中得知眼下形势与部署。
更知那位“殉国”未死的官家竟重现于世,这才毫不犹豫随她赶回寨中。
陈吊眼面现惭色,可随即脸色坚毅,转向堂内众人,粗声传令:“诸位兄弟!如今天子坐镇,我等复宋大旗更是名正言顺。”
“官家所言极是!久困非良策,但贸然突围亦属冒进。”
“幸得舍妹吊花献上一计,我与官家皆以为可行。”
“与其困守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先乱元军阵脚!”
“元军大帅完者都坐镇漳州路,防我军如去年那般再袭城池,且在山脚驻有三四万元军谨防我军突围,水路亦有战船锁我等粮道。”
“元军这般肆无忌惮,皆是小瞧我等胆气,当下秋高气爽,正是分兵下山、扰敌元军之良机。”
陈吊花听兄长一席话,心下微动。
她悄然望向少年官家的侧脸,目光中隐含感激——兄长变了,不再独断专行,反而当众认可她的计策。
陈吊眼见麾下诸将战意灼灼,不再犹豫,厉声传令:“罗将军听令!命你为先锋主帅,率三官等部,引二万义军即刻开拔,趁此月明之夜突袭元军大营。”
“切记:袭扰为主,不可恋战!”
“蓝太君,请你于大军撤回之际,率畲兵伏于山林断后。去年全歼元将唆都之战犹在眼前,元军必不敢贸然深入。”
坐于许夫人身侧、身着畲族服饰的老酋长蓝太君闻言,先望向许夫人,待其微微颔首,才以浓重乡音回道:“陈王放心,畲兵善守山林,定叫元军有来无回!”
她身为二十四畲洞酋长,历来敬佩许夫人满门忠烈,更深恨元廷暴政、畲民之苦。
昔日许夫人散尽家财助她组建三万畲兵,她自然唯其马首是瞻。
听到军令的罗半天早已按捺不住,豪气云天道:“陈王放心!我等趁夜下山,杀至竹尖山脚正逢元军酣睡,必打他个措手不及!”
一旁的畲汉将领皆是齐齐抱拳轰然应诺:“请陈王放心!”
陈吊眼这才回望官家,等待下一步安排。
赵昺见状,则再向前一步,少年声如洪钟:“诸位豪杰义士,此行重在扰敌诱敌,务必速战速决。”
“朕既在此,岂可师出无名?”
“三郎,请旗!”
议事堂门口应声走入一位少年,肩扛一面临时绣制、线脚犹可见的明黄大旗,上书“祥兴”二字。
赵昺振臂指向那面猎猎作响的旗帜,铿锵有力说道:“罗将军!朕今日便以此‘祥兴’龙纛为号,授你为先锋。”
“自此刻起,凡我闽中义士,皆以‘闽军’为名!”
他目光灼灼,字字千钧:“你持此旗,不为守成,而为破虏!朕要这二字如雷贯耳,荡寇破阵,扬我军威!”
此言一出,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闽王陈吊眼虎目圆睁,这位素来刚毅的汉子竟微微红了眼眶,紧握的拳头因用力而轻颤。
身旁的陈吊花下意识地上前半步,仰望着那面在烛火中舒展的龙旗,明亮的眸子里水光闪动,唇角却已扬起。
他们辗转血战多年,被元廷斥为“蛮夷匪寇”,今日终得正名!
另一侧,陈桂龙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那面绣着“祥兴”的旗帜在他眼中愈发清晰,仿佛照见了他洗刷前耻、重归忠义之路的希望。
许夫人端庄的身影也不禁前倾,她凝视龙纛,恍惚间仿佛看见了父兄夫婿奋战至死所扞卫的那个“宋”字。
她悄然抿紧嘴唇,眼底深处那缕沉寂多年的火苗,再度被点燃。
就连一直沉稳安坐的蓝太君,也拄着杖缓缓站起。
老妇人望着那面旗,又环视周围激动的畲汉将领,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比谁都明白,这面旗帜对凝聚人心、宣告正统意味着什么。
“祥兴”二字在烛火与月华的交映下,仿佛跃动着金色的流光。
罗半天率先单膝跪地,双手过顶,肃然吼道:“末将——遵旨!定让‘闽军’旗号,彻响八闽之地,令元虏闻风丧胆!”
堂内一众畲汉将领随之轰然拜倒,甲胄摩擦之声与坚定的誓言交织在一起,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那面龙纛被罗半天从少年尉三郎手中郑重接过,高举而起。
旗角拂过门槛的刹那,恰与倾泻而入的皓月光辉融为一色。
明月无言,静照着层峦叠嶂的群山。
也见证着这支转战闽粤多地,一心抗元的畲汉义军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正统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