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信末“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询问之前商议的“粮秣互通有无”之事,第二批准备得如何了,并暗示北方军需紧张,望勿再出意外。
何腾蛟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抬头望着窗外,听着雨打芭蕉的沙沙声,沉默良久。
“南天王?”他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他何腾蛟读书出身,累世受明恩,或许能力有限,或许私心自用,但这点气节还是有的。
降清,背上千古骂名,去做那异族鹰犬?他还没到那一步。洪承畴自己走了那一步,还想拉他下水,真是打错了算盘。
他真正想的,是利用岭南这独特的地理优势。五岭逶迤,构成天然屏障,水系纵横,易守难攻。清军主力多为北兵,不耐南方暑湿瘴疠,后勤补给更是千难万难。只要守住几个关键隘口,这岭南之地,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南宋,偏安一隅。
广州,更是他手中一张王牌。那是大明如今唯一还能与泰西、阿拉伯等地正常通商的大港。每年海关税收,外商租赁、贸易带来的利润,以及通过他们获得的海外情报、乃至一些稀罕的火器,都是支撑这个小朝廷运转的重要命脉。肇庆街头,偶尔也能见到高鼻深目的佛郎机人或头缠白布的阿拉伯商人,他们带来了外面的消息,也带走了丝绸、瓷器和茶叶。
正因为有这条财路,岭南才能在乱世中维持着相对难得的安宁,市井虽不复往日繁华,却也未见饿殍遍野,百姓尚可安居。
光复大明?他何腾蛟不是不想,每次祭告天地、面对永历帝时,他也会慷慨陈词。但那更多是口号,是凝聚人心的大义名分。
以如今朝廷这点兵力、财力,能守住两广已属不易,北伐?那是遥不可及的梦。
现在,最现实的问题,就是洪承畴信中所提的粮食。第一次私下协议的粮食,在清军北上押送途中被李自成残部劫了,算是意外,也让他松了口气。
但这第二批……洪承畴显然不打算放弃这条既能补充军需又能拉拢他的渠道。
卖粮给清军,资敌?这罪名他担不起。但彻底拒绝,惹恼了洪承畴,引来清军不顾一切南下,以现在岭南的防务,能挡得住吗?他需要时间,需要钱粮来整顿军备,巩固防线。
他沉吟良久,最终提起笔。他不能明着拒绝,也不能痛快答应。他需要拖延,需要试探。
回信里,他语气恭敬而疏离,对“南天王”之议避而不谈,只言“人臣之道,各为其主”。
对于粮食,他大吐苦水,言岭南之地虽稍安,但兵多粮少,府库空虚,筹措大批粮草极为困难,且流寇余孽活动频繁,运输路线不安全,请求宽限时日,并表示会“尽力设法”。
写完信,用上火漆,唤来绝对心腹的家将,命其秘密送往北方。
看着家将领命离去,消失在雨幕中,何腾蛟长长吁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在这乱世之中,想苟安一隅,又何其艰难。他不仅要应对外部的强敌,还要平衡内部的各种势力,更要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生怕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窗外的雨还在下,岭南的烟雨朦胧了远山近树,也朦胧了这位大明督师眼中深藏的忧虑与算计。